根据谢莉尔口述的传说,天之战舰尼伯龙根坠落地底后,圣杯便一分为二,同时也失去了实现心愿的神奇力量。谢莉尔认为将妖精宝剑西德拉丝与天之战舰尼伯龙根重新结合便可重新获得那股力量,一举扭转战局。但按照莫莫古长老的说法,至少在三千年前,尼伯龙根依旧保留了圣杯的部分力量,究竟是妖精之力仍在发挥作用,还是因为蘑菇力部落无意中的虔诚之举为它提供了过量的信仰之力,以至于产生了类似构想神明的效果呢?
林格倾向于后者,更为合理的解释,但一个疑点在于,仅凭蘑菇力部落的信仰之力便足以孕育出媲美机神亚历山大的构想神明、甚至为祂赋予实现心愿的伟力吗?而如果是残余的妖精之力在发挥作用,为何西德拉丝却没有表现出类似的性质呢?
直到奥薇拉小声提醒他:“或许是邪神的力量。”
林格方才醒悟过来,本质上,圣杯实现心愿的能力虽然来自于神奇的妖精魔法,但真正创造出它的,却是当初那位蛊惑国王、引诱血祭的邪神,是邪神的力量主导着圣杯,因此才会出现愿望被扭曲和亵渎的情况。而妖精宝剑西德拉丝与圣杯分离之后,乐园乡亚述的妖精们曾用女神大人的眼泪,洗去了它染上的不洁与污秽,这才避免了同样的后果。
虽然失去了实现心愿的力量,让人不免有些遗憾,但妖精们知道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馈赠不需要付出代价,何况是来自于一位恐怖的邪神。悠久的岁月中亚托利加人已经用自己的鲜血和眼泪证明了这一点,而三千年前渊底的蕈人一族亦成为其受害者。
“正如地上人的谚语所说,命运所有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莫莫古长老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仿佛承载着数千年来族人所承受的苦痛,“从来没有无偿的恩赐,何况我们只是方舟的囚徒。它悄无声息地将诅咒刻入了我们的血脉与灵魂,繁荣的表象之下,腐化的种子已然种下。”
“最先显现的异状,发生在我们的身体上。”长老指了指自己灰白色的菌盖,“如果诸位对蕈人稍有了解的话,应当知道,我们原本都拥有着饱满健康的棕褐色菌盖,那是蕈人一族与自然亲和、受大地所钟的象征。但当我们背离了自然的教诲、背弃了大地的恩宠时,它便开始失去光泽,浮现出如同死寂灰烬般的斑驳白色。起初只是零星几点,我们以为是不适应当地环境所致,并未多想。但很快,被先祖称为灰化病的疾病便不可遏制地蔓延开来,不仅菌盖彻底褪为灰白,连菌柄、乃至内部的器官也开始变得脆弱、易碎,如同风干的泥块。”
老蕈人的话语让房间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众人能想象出那种生命力从内部被抽干、躯体逐渐走向衰败的恐怖景象。
“身体的病变尚在其次,更可怕的是随之而来的习性扭曲。”莫莫古继续道,语气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悲哀,“蕈人一族,自古便与菌类共生,培育、采集、敬畏自然的循环,也从中收获繁衍的力量。但不知从何时起,族人们对曾赖以生存的菌菇失去了兴趣,转而疯狂地迷恋上那些从方舟残骸附近找到的矿石。那是一种病态的狂热,仿佛自古传承下来的自然之理已被抛却,唯有冰冷坚硬的石头才是我们生存的唯一意义。”
“我们开始疯狂地挖掘、收集各种矿石,甚至逐渐获得了利用矿物中的奇异能量改造环境的能力。这确实让我们在短期内变得更加强大,能驱散黑暗,能温暖洞穴,能锻造出更锋利的武器……但与此同时我们悲哀地发现,部落再也离不开这些矿物了。每一个染上了灰化病的族人,都需要不断地吸收矿石散发出的能量才能维持自己的生命活动,就像植物需要光照,鱼儿需要水源。”
“最后崩溃的,是理智与性情。”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灰化病越严重的族人,性格也会越来越乖张暴戾。他们变得极具攻击性,不仅排斥一切外族,甚至连部落内的同胞也视若仇敌。往日的温情与互助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休止的猜忌、争吵,乃至……自我残戮与自相残杀。曾经团结的蘑菇力部落,陷入了血腥的内耗与纷争,先祖梦寐以求的繁荣也在疯狂中燃烧殆尽。”
“我的祖父,当时部落中少数还能保持清醒的长者之一,目睹了这一切。他明白,部落已经被方舟的诅咒彻底污染,留在这里,只有全族疯癫灭亡一途。于是,他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带领一批尚未完全失去理智的族人,逃离那片我们曾视作希望之地、实则已是绝望牢笼的区域,逃得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莫莫古长老深深地叹息一声,那叹息仿佛来自地底千年的沉积岩,“可惜,诅咒早已深入血脉。即便逃离了源头,后续诞生的子嗣,也依旧无法摆脱灰化病的阴影,只是发作的早晚与程度不同罢了。就这样,曾经同为蕈人的我们,永远都成为了世人口中的灰蕈人,既不受同族的认可与接纳,也被其他渊底异族深深忌惮与排斥,不得不永远走在流浪和迁徙的道路上。”
“一边逃离来自外界的迫害,一边寻找赖以为生的矿石。然而,越是流浪,越是迁徙,就越是感受到它还在我们的血脉里流淌,感受到灰化病在身体上的蔓延,感受到诅咒在灵魂中的搏动。最远的一次,我们甚至冒着巨大的风险离开渊底,前往地面生活了一段时间,可最终还是无法忍受它的呼唤,便又原路返回,决定死于此地。兜兜转转,就像在一个巨大的圈中循环,这些往事,我从来都不敢向族人们提起,但心中已隐约预感到——”
“或许,蘑菇力部落永远都逃不开这个诅咒了。”
故事讲完,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地上来的客人们终于明白,为何提及这段历史会成为部落的禁忌。一个种族被无形之力扭曲异化,在获得力量的同时也永远失去自我,到了最后,部落的年轻人将再也不知道这段流浪故事的起因、不知道他们对矿石的喜爱乃至依赖其实并非天生习性、更不知道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灰蕈人,只有患了灰化病的蕈人。
林格一行人在弧形回廊中发现的痕迹,或许便是蘑菇力部落在那段时期留下的吧?
莫莫古长老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仿佛要将每一个人的轮廓都刻印在记忆深处,因为那正是蘑菇力部落长期与这个世界隔绝的明证。他那双苍老的、如同干枯菌褶般的眼睛微微颤动,声音低沉:“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我已将尘封的往事尽数相告,聊表诚意。你们追寻方舟,或许是为了力量,或许是为了传说,或许是为了某个崇高的理想……但请听我一言:没有任何目的值得以如此巨大的沉沦作为代价。我们一族用三千年的流浪与苦痛,才勉强换来一丝苟延残喘的机会。你们若执意前往,只怕……也会步上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