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锵——咚咚锵——”

欢快的节奏与眼前的凄惨景象格格不入。

紧接着，又有唢呐声、笛子声加入进来，那热闹的声响越来越近，隐约还能看到街尽头出现了一抹刺眼的红。

那是用红绸扎成的迎亲仪仗，上面缀着的金箔在天光下闪闪发亮。

周围的百姓顿时忘了眼前的闹剧，纷纷伸长脖子往远处张望，脸上的麻木渐渐被好奇取代。

“哟，这阵仗，莫不是哪家大户人家娶亲？”

“看这红绸的成色，还有这吹吹打打的阵仗，怕得是朝中大臣府上才有的排场！”

“你们还不知道啊？”

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老者抚着胡须，故作高深地说道：

“今日可是勇毅侯成婚的大喜日子！听说娶的是吏部尚书家的千金，那可是真正的门当户对！”

“勇毅侯？”

有人惊呼出声：“是那位平定边患的勇毅侯吗？”

“废话，不是他还能有谁？”

人群的议论声越来越热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渐行渐近的迎亲队伍吸引了过去，再也没人看一眼倒在地上的杨嫣然。

杨嫣然僵在原地，浑身的疼痛与屈辱仿佛都被这喜庆的声响冻结了。

她缓缓放下护着脑袋的手臂，沾满了血与污秽的脸上，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街尽头那抹越来越近的红。

那抹红越来越近，八抬大轿的轿帘绣着金线鸾鸟，在阳光下泛着流光，轿夫脚步稳健，每一步都踩在鼓点上，衬得周遭的喧闹都成了喜庆的注脚。

百姓们自发让开道路，脸上堆着艳羡的笑，有人啧啧感叹：

“听说这位新娘子虽说年纪稍长些，却是才貌双全，跟勇毅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不是嘛！勇毅侯刚立了大功，如今又得圣上赐婚，这可真是双喜临门的大好事！”

……

杨嫣然趴在地上，视线被满地的泥污与血渍切割得支离破碎。

毒辣的日头晒得她头晕目眩，耳边却清晰传来不远处百姓对勇毅侯亲事的高声恭贺，那些“百年好合”、“天作之合”的话语，像淬了冰的刀子，一下下凌迟着她的皮肉与心神。

她的十指死死抠进脚下的污泥里，指甲缝里塞满了沙砾与脏污，指尖被磨得鲜血淋漓，在地上划出一道道扭曲的痕迹。

心底有个声音在凄厉嚎叫，那声音穿透喉咙，却只化作几声破碎的呜咽：

不，不该是这样的。

她明明能重生归来，自然该得天庇佑才对。

就像第二世重生时那般，她事事顺心如意，凭着前世的记忆步步为营，最终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如今呢？

丞相府被抄家，父亲与兄长皆被斩首示众；

一向疼爱她的母亲，如今视她如不共戴天的仇寇；

她倾心依附的三皇子，更是满脸憎恶，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厌烦。

而她自己，从昔日高高在上的丞相嫡女，沦为了戴着手镣脚镣的流放之人。

而前世被她当作踏脚石，被她设计得家宅不宁的勇毅侯府，这一世却能扶摇直上。

尤其是那个勇毅侯，居然还撇下她，风风光光地迎娶新妇。

老天何其不公！

杨嫣然魔怔般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与流放队伍擦肩而过的迎亲队。

一股疯狂的念头在她心底滋生，她猛地从地上爬起，不顾手腕被铁链磨出的血痕，就准备冲到那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喜服的新郎官跟前。

她要问问那姓绍的，凭什么自己落得这般下场，对方却能过得如此惬意！

可杨嫣然刚迈出一步，后腰就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巨大的力道让她重心不稳，重重跌倒在地上，脸颊直接磕在碎石上，疼得她眼前发黑。

还没等她缓过劲来，一只黑色的皂靴就狠狠踩在了她的脑袋上，将她的脸死死按进满是尘土的地面，鼻腔里瞬间灌满了泥腥味。

旁边两名押送的解差这才从愣神中反应过来，神色懊恼又带着几分慌乱。

他们看着突然出现的男子，讪讪一笑，语气带着几分讨好：

“刘，刘哥，你前个儿不是病得起不来床么？怎的不在家多休息，也来接了押送的活？”

被叫做“刘哥”的男子，模样周正，身姿挺阔，哪怕穿着一身普通的青色短打，也难掩身上的硬朗气质。

他闻言，只冷冷瞪了那两名解差一眼，沉声道：

“养家糊口不易，押解的活虽累些，却也能多挣点银两，给家里添点补贴。”

“倒是你们两个，方才瞎嘀咕什么？前方的队伍都快走完了，你们还敢这耽误时间，也不怕被上头发觉，吃不了兜着走？”

话落，他又抬脚踢在杨嫣然的肩头上。

杨嫣然像个破布娃娃似的，在地上滚了几圈，最终仰躺在地，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刘解差”，身子不由控制地抖了抖。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对方看她的眼神，像是跟她有深仇大恨似的，那目光就跟带着刀子一样，眼底具是冲天杀意。

这股杀意瞬间让杨冷静下来，方才那股疯狂的劲头也消散了大半。

她不敢再发疯了。

尽管如今困顿落魄，可……可她还是想活着。

纵然她有过两次重生的经历，可万一这回死去，便真的万事皆休了怎么办？

更何况，她再怎样落魄，名义上如今也是三皇子的侍妾。

三皇子虽身陷囹圄，但他毕竟是皇室血脉，说不定将来还有东山再起的一日，只要自己还跟着那人，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杨嫣然顶着“刘解差”冷冽的目光，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来。

可她身上的囚衣早已被汗水和泥污浸透，又刚被粪水泼过，湿滑的布料贴在身上，加上手脚被铁链束缚，她接连摔倒了两次，始终没法稳稳站起。

每次摔倒，她身上的污秽都会甩到周围的流放女眷身上，引得那些本就满心怨气的流放犯们低声咒骂，一时怨声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