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没越过坤伶社的雕花门楼,巷子里就传来了扫帚划过青砖的沙沙声。李大爷扛着半人高的竹扫帚,身后跟着三个穿对襟褂子的票友,都是听说《非遗里的中国》剧组要来,特意赶来帮忙的。
“张师傅,您那套光绪年的《霸王别姬》工尺谱可得带好了,导演要是见着,保准稀罕!”李大爷一边扫着戏台前的落叶,一边朝屋里喊。老张头正蹲在戏箱旁,用软布擦拭着一套银灰色的老生靠,听见这话,乐呵呵地应着:“早收着呢!那可是我师父传下来的宝贝,今天正好让年轻人看看,咱老祖宗的玩意儿多讲究。”
练功房里,叶萌刚吊完一段《文昭关》的“一轮明月照窗前”,嗓音还带着几分通透的余韵。她对着镜子调整水袖的长度,指尖捏着袖边轻轻一抖,青蓝色的水袖如流云般划过,恰好停在腰侧三寸处——这是她练了三年才拿捏准的分寸,多一分显赘,少一分露怯。
“水纱再缠紧点,等会儿甩翎子的时候才稳。”黎延端着一碗温蜂蜜水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个小木盒,“昨天去琉璃厂淘的,你看看合不合适。”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银质的翎管,上面刻着细密的缠枝莲纹,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叶萌拿起一支,比在自己的翎子根部试了试,大小正好:“你怎么知道我原来那对松了?”她之前用的翎管是塑料的,时间久了卡口松动,上次演《野猪林》时差点掉下来,还是黎延在侧幕条后悄悄帮她扶住的。
“看你每次上场前都要攥着翎子捏半天,就知道不对劲了。”黎延笑着把蜂蜜水递过去,“导演他们九点到,还有时间,再顺一遍《野猪林》‘山神庙’那段?我帮你搭鲁智深的词。”
叶萌接过水杯,指尖碰到他的手,还是熟悉的微凉。她仰头喝了一口,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压下了吊嗓后的干涩:“好啊,正好试试新翎管。”
两人刚走到戏台边,巷口就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小雅从门后探出头,兴奋地挥着手:“来了来了!是电视台的车!”
叶萌理了理身上的素色褶子,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怕上台唱戏,可面对镜头和纪录片导演,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这不仅是坤伶社的机会,更是让京剧被更多年轻人看见的机会。黎延似乎看穿了她的紧张,悄悄在她耳边说:“别怕,就当是给老戏迷唱戏,你平时怎么唱,今天就怎么来。”
说话间,一群人已经走进了院子。为首的是个穿黑色冲锋衣的中年男人,头发微微花白,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神里满是探究,正是《非遗里的中国?梨园篇》的导演陈明。他身后跟着几个工作人员,有的扛着摄像机,有的拿着笔记本,还有一个穿旗袍的年轻女人,是剧组的文化顾问,据说祖上是京剧名角。
“陈导,欢迎来坤伶社!”黎延率先迎上去,伸手和陈明握了握,“我是黎延,之前给您发过叶萌的演出视频。”
陈明点点头,目光却越过他,落在了叶萌身上。他上下打量了叶萌一番,眼神里带着专业的审视:“你就是叶萌?昨天看你唱《击鼓骂曹》的视频,那股子祢衡的狂劲儿,可是把我惊艳到了。”
叶萌微微欠身,语气谦逊:“陈导过奖了,都是跟着老本子学的,还差得远。”
“别谦虚,”陈明笑着走到戏台前,手指轻轻拂过戏台的木质栏杆,“这戏台有些年头了吧?我小时候跟着爷爷去戏楼,摸的就是这种老木头,上面全是戏味儿。”他转头看向老张头手里的戏箱,眼睛一亮,“这是‘德顺成’的箱子吧?我记得这种铜锁扣,只有清末民初的老戏箱才用。”
老张头没想到导演还懂这个,连忙打开戏箱,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戏服:“陈导真是行家!这箱子是我师父传下来的,有一百多年了,当年他跟着梅先生演过戏,这箱子里还装过他的戏服呢!”
陈明凑近看了看,手指轻轻抚摸着戏服上的绣线:“这苏绣的凤凰,针脚多细啊,现在很少有人能绣出这种活儿了。”他转头对身边的文化顾问说,“小苏,你看看这戏服的纹样,是不是符合光绪年间的风格?”
苏顾问蹲下身,仔细看了看,点头道:“没错,这凤凰的尾羽是‘九羽朝凤’,是晚清戏服的典型纹样,而且这金线用的是真金箔捻的,现在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一行人围着戏箱看了半天,又参观了后台的化妆台、道具架,最后才在戏台前的椅子上坐下。陈明拿出平板电脑,点开叶萌之前的演出视频:“今天想请你唱一段《野猪林》的‘风雪山神庙’,可以吗?我想看看你在老戏台上的状态。”
“当然可以。”叶萌走到后台,很快就换好了林冲的戏服。她穿上银灰色的老生靠,系上靠旗,再戴上翎子,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变了——原本温和的眼神变得锐利,身形也挺拔了几分,仿佛真的成了那个被陷害的八十万禁军教头。
锣鼓点骤然响起,叶萌迈着台步走上戏台,一个“云手”,再一个“亮相”,靠旗轻轻晃动,翎子在头顶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她开口唱道:“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
唱腔沉郁顿挫,把林冲的悲愤和隐忍演绎得淋漓尽致。当唱到“空怀报国志,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时,她猛地甩开水袖,水袖如惊鸿般掠过戏台,带着一股撕心裂肺的痛。台下的陈明看得入了神,手里的平板电脑都忘了举起来,眼神里满是震撼。
黎延站在侧幕条后,看着戏台上的叶萌,心里满是骄傲。他见过她练功时的样子,为了一个“卧鱼”动作,能在地上练上几十遍,膝盖磕得青一块紫一块;为了唱好一句“反二黄”,能对着镜子练吐字,直到嗓子沙哑。现在,她所有的努力,都在这个老戏台上绽放出了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