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虽然她直言谎话,以迟蕙的名义,以迟幽的身份继续活在这世界上。
可真实地相处下来,怎会不知她年岁小。
外人以为迟幽大他两岁,估摸着是自己要大她接近十岁。
算下来,在他刚五十那年就有了危机感。怕走在了前头,说好为她写的传记没能完成,便一命呜呼独留她于世间面对他的画像。
那场景,多想会儿都疼。
匆匆忙忙准备了一阵子,还是案子缠身让他消停了下来。
又或许这种不安被察觉,有一日她请了好几位大夫上门,给两人都把了脉象,说他符大人只要不出事能活到九十九都不是问题。
有些夸过了头,但证明了他还能陪着她。
又二十年过去,先一步倒下的却不是他。
明明两人都经历了太多,也避开了劫数,能安稳到他们这份上的真没几人。
可偏肉眼可见的不行了。
倒是没被病痛折磨缠上,这人利落去了。
独留他一人守着空宅子,大段大段回忆,还有写在纸上的,画在墙壁上的,曾一点点雕刻出来的,还有两人学着去烧制而成的相爱相守的痕迹。
回不过神,十年不敢动,不敢挪动半分。
生怕原地消失,告诉他这一生都是梦境。
直到老幺走了。
他都迈入八十。
似乎再不振作,这些故事还有谁能来写,放着任人浮想联翩何尝不是亵渎。
于是在这一年,她七十整生辰的这一日,翻开了回忆重新落笔,一点一点,让自己像个外人一般浮在景色外观察二人,笑还是那个笑,但不敢再说感同身受。
年轻的他所体会的澎湃,如今朦朦胧胧。
倒是幸好,年轻的他写了下来。
初始,本想专注她个人,可案件总是绕不开,那会儿的记录上,有三成内容还是在分析根本不可能被准确复原的真相上面。
绕不开,便简要些,一个备受命运戏弄的女子挣脱了出来,活得比谁都要光彩肆意。
一如她说不利的话,就是谎言。
若是能将实话袒露,谁会抗拒。
他只有心疼的份儿,却也无比珍惜命运最后让他意外参与。
该死的人都死干净。
互相动的手,他们也没了仇人。
再后来是一起生活,专注彼此,也是最放肆的阶段。她似乎兴致很高,完全脱离了俗世的桎梏,也是信赖他这个人,才不再有何顾虑。
同心协力时日子只有红火的份。
就连官职上,因为似乎成了家,周围人的议论见解,便默认他要出头,要往高位爬才理所当然。
说无能郎君,只会被娘子嫌弃。
可,他早就立下目标,要跟师父一样,这辈子只做老推官,不理朝政。
连师父都说,他能坚持下来也的确有没成家的缘故。
你具体如何,还要先问过娘子。
上下所有人声量一致,他也差点怀疑,甚至有准备,万一娘子想上进,他要选择投向哪一条路。
结果,
一说起来,她只笑道,要你出息作甚?我不出息吗?这辈子的钱够了,你尽管按照心意去行事,就算是打了皇帝,兴许我都能带你逃。
他听从了内心意愿和娘子的话。
只不过,恰巧这二者可以等同。
几年后,汴京城大乱,朝政更替飞快,一茬一茬的高官下场都不好看。
以为这会儿站位正确,等换了新朝你便成了大反贼。
不少人拉拢或骂他傻,死守着推官的位置不作动摇,整日追着案件跑。
如此,
也跑回来个三朝元老。
谁家起伏都没波及他,慢慢有人领悟,笑他气运好,可只有自己知道,这是他们早做下的选择。
无关外界,一如当初外人笑他赘了个富孀,不长久,等新鲜劲儿过了就会被一脚踢飞。
事实证明,
外人都理会不了真意。
谁晓得这一路多美满,谁明白他有多荣幸。
连此刻落笔的他自己,都嫉妒这小子好运。
若有来世,
若有来世。
他愿改换出身和命运,等自己摆脱了泥泞,再去寻一路坦荡的好姑娘。
他也相信那样的境遇,再遇见温良的姑娘,她不会在意他过去的磕绊。
他们可以,
相知相守,紧紧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