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院士过来“学习”,这在规章制度上,根本就没有对应的条款。
更关键的是身份问题。
这三位都是中科院的学部委员,是国内科学界的顶梁柱。
而他白杨,虽然在系统内部,因为一系列的重大突破,已经被秘密授予了科学院和工程院的双院士头衔,但这件事情是最高级别的机密,并未对外公布。
在王德忠他们看来,自己只是一个年轻的、能力超凡的研究所所长。
让他们以“学生”的身份,来向一个“所长”学习,这在体制内,在讲究论资排辈的学术圈,是完全不合规矩,甚至可以说是乱了套的。
他不能答应。
直接答应,是置三位老先生于尴尬的境地,也无视了组织原则。
他更不能拒绝。
这三位是真心实意地想来交流技术,这份对科学的赤诚之心,他发自内心地敬佩。
直接拒绝,既伤了老前辈的心,也显得自己敝帚自珍,格局太小。
一时间,皮球踢到了他脚下,而且是个烫手的山芋。
白杨的脑子飞速转动,但嘴上却没有立刻说话。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三位院士期待的脸上,轻轻滑过,最后落在了气定神闲、端着茶杯的周部长身上。
这是一个无声的求助,也是一个聪明的“甩锅”。
这种涉及到身份、级别、待遇和原则的问题,实在不适合出面做决定。
周部长何等人物,几乎在白杨的目光投过来的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个年轻人的顾忌。
他心里暗暗赞许。
这小子,不光技术上是妖孽,这为人处世的情商,也远超同龄人。
知道什么时候该自己拍板,什么时候该把问题向上交。
他将手中的茶杯,不轻不重地往茶几上一放,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这声响,立刻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周长明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温和而又不容置喙的微笑,看向王德忠三人。
“咳。”
他开口了,声音不疾不徐:“老王,老李,老孙,你们三位,都是咱们国家科学界的宝贝,是定海神针一样的人物。怎么能说是来‘学习’呢?这个词,用得不合适嘛。”
听到这话,三位院士脸上的热切顿时一僵,神情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去。
完了。
这是被婉拒了。
他们心里一急,王德忠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周长明却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只见周部长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所里嘛,虽然没有让院士同志过来‘学习’的先例,这个口子确实不能开。”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三人彻底沉下去的脸色,才慢悠悠地抛出了后半句:“但是,我们研究院,随时欢迎、并且是求之不得地,希望能够和三位院士开展高水平的‘学术交流’嘛!”
“学术交流”四个字,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三位院士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惊喜和释然涌上心头!
他们瞬间就品出味儿来了!
“学习”,是上对下,是学生对老师,这在身份上说不通。
而“学术交流”,是平等的,是相互的,是思想的碰撞和智慧的交融!
这个提法,既满足了他们想要接触前沿技术的核心诉求,又完美地保全了他们作为院士的身份和尊严。
高,实在是高!
“对对对!是学术交流!你看我这个老糊涂,用词不当,用词不当啊!”王德忠一拍脑门,脸上重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对周长明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周部长想得周到!是我们几个老家伙心急了,没考虑周全!”李振国也连声附和。
周长明笑着压了压手,继续说道:“我看这样,这件事,我来牵头。等你们大压机的项目上了正轨,由我们一部和中科院那边联合发个文,正式聘请三位,担任我们研究院的‘特邀技术顾问’。”
“顾问嘛,顾而问之。以后,你们可以定期过来,和白杨同志他们,就新材料领域的一些前沿课题,进行深入的交流和探讨。”
“你们有丰富的工程经验和理论功底,白杨同志这里有最新的技术和实验平台,这叫什么?这叫强强联合,优势互补嘛!”
他最后看向白杨,笑着问道:“白杨同志,你觉得我这个安排,怎么样啊?”
白杨笑着说道:“我完全同意周部长的安排!这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好事!”
“我们研究院虽然在某些领域取得了一点小小的突破,但底子还很薄,非常需要王老、李老、孙老这样的前辈来为我们传经送宝,指导工作。我们热烈欢迎三位院士前辈!”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周部长面子,又把三位院士捧得高高的,还表达了自己这边开放和欢迎的态度。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从刚才的些许尴尬,变得无比融洽和热烈。
“太好了!太好了!”孙建华院士激动地搓着手,“特邀技术顾问,这个好,这个名正言顺!”
事情就这么圆满地定了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众人又就“玄铁-III”材料后续的工艺交接、小批量试制以及在大压机横梁上的应用验证等技术细节,进行了简单的沟通。
白杨承诺,一周之内,就会整理出一份详细的、可供工业化生产的工艺流程文件,并派出一个技术小组,前往负责生产的钢厂,进行全程技术指导,确保万无一失。
这份担当和效率,再次让三位院士和周部长赞叹不已。
临近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办公室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
到了该告辞的时候了。
周长明和三位院士站起身,白杨坚持将他们送到研究院的大门口。
在第二道门岗办完手续,取回了寄存的公文包后,王德忠院士最后一次握住白杨的手,用力地摇了摇,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句:“白杨所长,今天,多谢了!我们,后会有期!”
“王老,您太客气了。一路顺风。”白杨微笑着点头。
黑色的“大红旗”轿车缓缓启动,驶出了研究院。
车内,气氛与来时已是天壤之别。
“老王,我现在都感觉跟做梦一样。”李振国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白桦林,感慨万千,“半天之前,我们还愁得头发都快白了,现在,不光问题解决了,还看到了一片新天地。”
“谁说不是呢?”孙建华小心翼翼地把那份技术简报放进自己的公文包里,拉上拉链,像是收藏一件绝世珍宝,“那个白杨所长……真是个妖孽啊!三十岁的年纪,这份学识,这份成就,还有那份沉稳,简直不敢想象。”
王德忠没有说话,他只是闭着眼睛,靠在后座上,脑海里还在一遍遍地回放着那张金相结构图,回味着白杨那番关于“微观复合”的讲解。
每一个字,都值得他用后半生去研究和消化。
坐在副驾驶的周长明,从后视镜里看着三位如释重负又心满意足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