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皎然的指尖在卷宗上轻轻一叩,檀木案几发出沉闷的回响。窗外蝉鸣骤歇,政事堂内一时,静得能听见铜漏滴水的声响。
她抬眸时,眼底浮起一丝笑意,日光透过窗棂斜照在她半边脸上,将那双清冷的眸子映得如同淬了冰。
“贾公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她将卷宗往旁边一扫,她声音不疾不徐,“某是奉太子之命前往狱中探望周蔓草。殿下说若是无周蔓草失手打翻酒壶,他怕是早就身中剧毒。”她忽然倾身向前,意味深长地看向张赟,“可某在牢中的时候,却听说张赟不分昼夜的审问吴王府的一众属官。对周蔓草等人,却是不闻不问。”
贾公闾灰白的眉毛几不可察地皱了皱,那双浑浊的老眼在她面上一掠而过。
一旁的岑羲,他手中茶盏“咔”地一声搁在案上,褐色的茶汤溅出几滴,在雪白的宣纸上洇开一片暗痕。他眉头微皱,手指在案几边缘轻轻敲了两下,似是思索,又似是不安。
而跪伏在地的张赟额头死死抵着地砖,幞头歪斜,鬓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后颈的衣领已被汗水浸湿,紧贴皮肤。他肩膀微微颤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面,指节泛白。他缩着脖子往阴影里挪了半步,官靴碾碎了地上的斑驳的光影。
睇目四周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裴皎然忽然转向张赟,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案几,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粉色光泽。“张府尹。”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般,却让张赟浑身一颤,“我倒是好奇,为何只有出身江南世族的吴王府属官被动刑。而其余人,甚至连周蔓草她们都没被京兆狱严刑拷打过。莫不是另有所图?还是说有人授意你?”
她边说边用指尖挑起案上的卷宗,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张赟喉结微微滚动着,“下官、下官……”头上的幞头歪得更厉害,汗珠顺着下巴滴在绯袍上。
“裴相这是何意?”贾公闾指节捏得微微发白,面上却浮起一缕笑意,“张赟是我的门生不假,可老夫绝不会授意他此番行事。”
“下官不敢。只是这件事实在是蹊跷,又牵扯到吴王和太子。这些人可都是关键证人,刚刚入狱就遭人毒害,实在是匪夷所思。”裴皎然温声道。
话落耳际,张赟整个人抖如筛糠。
贾公闾慢悠悠地捋着胡须:“裴相究竟想要暗示什么?如果老夫没有记错,这些人当日可都是你遵照圣意,举荐进吴王府的。如今他们悉数在狱中暴毙,莫不是为了掩人耳目?”
“是么?”裴皎然忽地冁然莞尔,“那我倒是想问问张府尹,究竟是何人授意你对吴王府的属官用刑?我看倒是张府尹受人指使,对他们严刑逼供,好让他们攀咬他人。既然事渉你我二人,依我之见。倒不如禀明陛下,请陛下裁夺。”
屋内顿时一片死寂。张赟更是吓得面如土色,瘫软在地。
裴皎然整了整衣袖,从容道:“依我看,这案子不仅要禀报陛下,还须彻查。就从……”她意味深长地看向贾公闾道:“经手的那几个狱卒开始吧。贾公你觉得如何?”
贾公闾正欲开口反驳,忽听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着绛色官服的内侍匆匆而入,额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陛下有口谕——”内侍尖细的嗓音在政事堂内回荡,“宣政事堂诸位相公即刻入立政殿议事。”
几人闻言对视一眼,贾公闾开口道:“可是陛下……”
内侍垂首回道:“诸位相公放心,陛下圣体安康。吴王殿下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