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一轮冷月悬于宫阙之上,洒下清辉。太液池水泛着粼粼波光,如映星河,仿佛一片碎玉铺就的梦境。微风拂过,池畔垂柳轻曳,沙沙作响。
巡逻的神策军提着灯笼,光影摇曳间,照见水面上漂浮的藕荷色衣袂,如同一片凋零的莲瓣,无声地沉浮。
李休璟负手站在岸畔,夜风掠过,带着潮湿腥气扑面而来。他望着被捞起的张贵妃。
她的长发散乱,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唇边却凝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仿佛坠入水中的那一刻,她并非恐惧,而是解脱。
偏首看向一旁寻人而来,此刻却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婢女,李休璟摇摇头。招呼她们赶紧用绣花披风盖住那具了无生息的躯体。
李休璟抬了抬手,声音低沉冷硬:“速去禀报陛下。”又侧首对身旁的亲卫,压低了声音开口,“你走夹道,速报裴相。”
立政殿内,烛火摇曳,魏帝手中的朱笔悬在半空,笔尖的墨汁凝成一颗暗红血珠,最终“啪”地一声坠在奏疏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红。
内侍跪伏在地,声音颤抖:“陛下……张贵妃……酒后失足……”
闻言魏帝缓缓抬头,目光越过窗棂,望向殿外。殿外仍是一片混沌的暗色,唯有檐角的铜铃在风中轻响,像是某种遥远的哀鸣。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二十年前的春日,杏花纷飞如雪,那个明眸皓齿的少女提着裙角,在花树下回眸一笑,娇嗔道:“陛下怎么才来?”
可如今,只剩一池寒水,满殿寂寥。
他沉默良久之后,喟叹一声,最终只低声道:“传旨吴王……”可话到嘴边,却又顿住。
恍惚中他想起吴王那张与张贵妃有七分相似的脸,想起他昨日还在殿外跪求觐见,眼中满是惶惑与不甘。魏帝闭了闭眼,终改口:“让太常寺按皇后礼制操办。”
内监叩首领命,退出殿外。魏帝独自坐在空荡的御座上,望着案前跳动的烛火,忽然觉得这深宫冷得刺骨。
一旁的原正则瞥了眼魏帝,微微皱眉。
中书外省的公房依旧是灯火通明。在这间独属于中书侍郎的公房中,中书和门下执牛耳者,正借着烛光对弈。灯芯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
裴皎然与岑羲隔着一张檀木棋枰对坐,黑白二子错落其间,局势胶着。
窗外隐隐传来丧钟的余音,岑羲执黑子的手在空中一顿,随即稳稳落下一子。
“裴相公,李将军遣我来报,‘张贵妃酒后失足落水而亡’。”神策军士在外禀报道。
裴皎然眼睫未抬,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摩挲着黑玉棋子,触感冰凉。
“张氏这一步,走得妙。”岑羲淡淡道,目光仍盯着棋盘,“以死破局,吴王反倒是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