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逐渐贴近。
没有回头,裴皎然翻点起妆奁中的钿合金钗,浓绿的碧玉镯儿,大小相等且圆润饱满的珍珠手钏,红玛瑙耳坠,翡翠璎珞。打开的一瞬间珠光宝气乍现,随着手指的拨动,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一只手穿过细密发丝,从她脖颈滑到胸口上了,熟练地掀开那片衣衫。带着冰凉水气的手,将她捕获在指尖。
“凉。”裴皎然拂开落在自己身上的手,偏首见是李休璟,遂道:“回来的真快。”
目光在她身上流连,李休璟径直往她腿上一躺,枕在她膝盖,“太子妃打发我回来。再说了我只是诈病,关键时刻还需要我对不对?”说完转头看向镜子里的裴皎然,满眼都是笑意。
“都安排好了?”裴皎然垂眸盯着膝上的头颅道。
“我办事,你放心。”李休璟坐起身,见妆奁打开,兴致勃勃地翻捡起来。拿起里面的翡翠坠儿,“太子妃已经安置在李家别院中。里里外外都是我心腹和李家自己人护着,骊山别宫里也找人假扮太子妃。”
正说着窗口传来禽类翅膀扇动的声音,一只白鸽从窗口跳了进来,落在妆台前。
由着白鸽在妆奁中乱啄,裴皎然从白鸽腿上的信筒中取出纸笺,搓开纸笺,遂道:“吴王已经过了潼关。”
“他动作这么快?”李休璟把玩着那块翡翠玉坠,轻嗤一声,“倒是比预想的还快些。这一路换马疾驰,看来吴王殿下归心似箭。”
眼瞅着白鸽叼起红玛瑙耳坠就想跑,裴皎然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它。将耳坠夺回来,顺势戴回耳朵上,她目光仍旧凝在纸笺上那行小字。烛火跃动,将她眼底映得明明灭灭,“他快他的,我们稳我们的。我还巴不得他直接进宫去见陛下。他来得越快,死得越透。”
说完她指尖一松,那纸笺飘飘然落进烛焰中,顷刻蜷曲焦黑,化作细灰。
闻言李休璟丢开那冰凉的翡翠,握住她置于膝上的手。他的手因常年握持兵器而粗糙带茧,却温热有力,“原正则已经调了不少人前往玄武门。贺谅他们也安排人拱卫在禁苑各处要塞附近。”他顿了顿,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虎口,“只是……我仍不明白,为何一定要逼着他回来?他在长安外,岂不更省事?风险也小得多。”
裴皎然任他握着,目光却投向镜中,那镜面清晰地映出身后那幅《周公辅成王图》。画上周公宽袍大袖,姿态恭谨地辅佐着年幼的君主。
“贾公闾非等闲之辈,他所带领的寒门庶族也非普通人,他们既然愿意选择吴王,在关键时刻必会孤注一掷。只要他一日不死,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无数人会借着他的名声,企图和朝廷分割自治。”她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冷嘲,“他必须全须全尾地走进玄武门,走进那个只待闭合的囚笼里。他要谋反的意图,必须由群臣亲眼见证,由他亲自坐实。他要死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得清清楚楚,让所有躲在暗处窥伺的人都看清楚,谋逆者的下场。”
闻言李休璟抱住她,收紧了手臂,下巴抵在她发间,嗅着清冷的发香。“这朝堂斗来斗去的,无非是你死我活。”
“衮衮诸公,又非人人都愿相忍为国。”裴皎然舒眉一笑,“为国执政,总难两全。可总要有人做这持刀的手,沾这满身的血。所求不过天下海晏河清,新政得施,百姓能得几日喘息罢了。”
她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深切的疲惫,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李休璟轻轻地吻了吻她。他明白,她走到如今并非为了个人权位,而是着眼于更宏大的格局。打破旧藩篱,推行新政,让这个帝国能喘过气来,走向另一种可能。
只是这理想过于庞大沉重,注定要用无数阴谋、鲜血和牺牲来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