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放下碗，正襟危坐，目光炯然望向母亲：

“母后请讲，孩儿敬听教诲。”

“太子之位，虽然看似尊荣无限，可也是险峻无比。”娄昭君缓缓道：

“从今往后，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在众目睽睽之下，再不可有半分从前做世子时的随性恣意。

朝堂之上，表面看来百官归心，实则暗流汹涌，你日后步步皆需谨慎。”

她略作停顿，看高澄神态恭谨，满意道：

“你父皇南征北战而取天下，旧部众多，情势复杂。

其中固有如窦泰、韩轨这般纯臣赤胆、一心事主的；亦有人虽表面恭顺，实则心怀观望，伺机而动；甚至……还有人藏匿祸心，暗结势力，只待时机。”

她话未说尽，但高澄已然心领神会，接口道：

“孩儿明白，苏先生以前教过我：‘位尊则危，权重则疑’嘛。如今既居此位，孩儿不敢有片刻懈怠。”

娄昭君眼中掠过一丝宽慰，微微颔首：

“你能时刻谨记就好，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便也应该明白御下之道，重在恩威并施、平衡有度。

对于司马子如、孙腾等位高权重的老臣，他们追随你父皇日久，于国有功，于你有旧，面上须礼敬有加，保全其颜面，但切记不可推心置腹，更不可授之以实权柄。此二人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心思缜密，手段老练，你需时刻留心，严加防范。”

高澄凝神思索片刻，追问道：“那窦泰姨父与侯景等人呢，又当如何对待？”

“窦泰性情刚直，忠勇无双，且与你我母子有亲，是可托付心腹之人，军国大事可多与他商议，予以倚重。”

提到侯景，娄昭君语气多了一些审慎：

“我观察他多年。他有狼顾之相，性如鹰隼。论勇猛，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论谋略，用兵虚实难测，堪称当世奇才。

这样的人物，确是一把无可匹敌的利刃。”她稍作停顿，观察着高澄的神情：

“不过他对你父皇倒是绝无二心，因此，你也不必过于担心。”

说着，她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

“但这般枭雄之辈，也不能长久寄望于其忠义。不过我早已未雨绸缪，待月姝正式嫁入侯府，这桩婚事便不再是简单的儿女姻亲了。

侯景是个极致的聪明人，他懂得审时度势，知道何为最优之选。届时，母后有九成把握，能将他牢牢缚于你的战车之上，为你所用。”

高澄目光眉头微蹙：

“母后深谋远虑，孩儿感佩。只是……”

娄昭君毫不犹豫地打断他：

“并非为质！月姝与我，并非一般情谊。她在我身边多年，识大体，懂进退，更有常人不及的胆魄与智慧。她此行，代表的是我高家的信任，有她在侯景身边，既是恩赏，也是眼睛，更是制约。”

她目光灼灼直视高澄：

“阿惠，你须时刻记着：身为上位者，知人善任不过是入门之道。真正的帝王之术，在于制衡。人心似水，最是难测，唯有利害关系最为可靠。能驾驭人心的，从来都不是情义，而是对得失的拿捏。”

不等高澄消化此言，她便继续道：

“朝中诸臣，依母后看来，尽可划分为三类，你须以此为准，区别应对，决不可混淆。

第一类，是如窦泰、韩轨、高敖曹等人。他们或与你血脉同源，或是我高氏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乃我等根基所在，你尽可推心置腹，授以重兵实权，托付性命攸关之任。

第二类，是如司马子如、孙腾等功勋旧臣。他们资历深厚，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关系盘根错节。对待他们，表面务必极尽尊崇，予其高爵显位，荣养其身，但实则须步步为营，渐削其权，绝不可使其久居机枢要害之位。要记住，‘尊其位而夺其柄，乃御老臣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