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天崩地裂!其中一扇巨大的闸门终于不堪连番猛击和铰链的锈蚀崩溃,发出金属扭曲断裂的哀鸣,半扇闸门猛地向内倾斜,轰然倒灌进大量浑浊的河水!
浊浪翻滚的邗沟水道,再无阻拦!
“邗沟通了!冲啊!!”夏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争先恐后涌过水道。
“杀进去!”
水浪未歇,侯景麾下最精锐的登城先登甲士,个个神色振奋,踩着倾覆的闸板残骸,踩着同伴和梁兵的尸体,源源不断地从水陆两路冲入!
“报国尽忠!”
浑身是血的队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吼一声,迎着泼面而来的冰冷铁流,发起了毫无生还希望的扑击。
十数柄梁兵残破的兵器,瞬间淹没在如林的夏军矛戟和弩箭之下。
血花飞溅,如同怒放的残梅,转瞬凋零在污浊的流水和泥泞的岸边。
这位无名小队主在砍翻一个冲进来的夏兵后,被两杆长矛同时贯穿胸口,他最后的目光,死死地投向东水门的方向,浑浊的瞳孔映着水面上零星的浮尸……
…………
城内萧渊明府邸,一片狼藉。
金玉器皿散落一地,价值连城的蜀锦被踩在脚下。
“船!船备好了没有?!”
他嘶声尖叫,揪住亲卫统领的衣襟:
“停在哪?是不是西水门?!快说!”
亲卫统领,一个满脸风霜的老校尉,盔歪甲斜,眼中全是血丝和一种深深的悲凉:
“回……回侯爷,三艘快舟已备在西水门暗处。可是王爷!城还在!兄弟们……弟兄们还在守……”
“守?”
萧渊明猛地把他推开,踉跄几步:
“听听!你听听这动静!索虏是动真格的!是高欢那个杀神!赵贵都能把我打趴下,高欢来了……我……我拿什么守!?”
他崩溃般咆哮:
“我金枝玉叶,岂能枉死于此!让他们……让他们顶住!顶住一时三刻也好!为本王争取时间!本王这就去求援!对,去建康搬救兵!”
他语无伦次,自顾自地寻找他那顶象征尊贵身份的玉冠,却怎么也找不到,气得一脚踹翻了桌案。
就在此时,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在大厅门口响起:
“大人!”
众人望去,只见一名须发皆白,身穿褪色旧甲的老军,拄着一杆磨得发亮的长枪,背脊挺得笔直,站在门口,眼神浑浊却锋利如刀。
萧渊明愣了一下,随即不耐烦地挥手:
“快滚开!别挡我的路!”
那老军没有动,目光死死钉在萧渊明脸上,声音不大,却穿透了厅内的嘈杂:
“老汉守这广陵城,足足三十二年。这里,就是老汉的家。今日家破……老汉走不动,也不想走了。”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扫过厅内几个同样神色惶然又年轻的士兵,他们的甲胄还新,脸上还有稚气未脱。
他深吸一口气:
“实在无路……就降了吧!莫学老汉这把老骨头!不值!”
萧渊明撇了撇嘴,面上尽是不耐:
“一群蠢货!快!我们走!快走啊!”
他抓起一个装满珠宝的包袱,慌乱地冲向后门。
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向东水门内侧那个他早已安排好的码头。
夜色浓稠,水汽弥漫。一条仅容三两人的小舟拴在木桩旁,船头站着的那人,是他用重金和家眷性命许诺才收买的心腹。
“侯爷!快!快上船!”
心腹船夫远远望见他踉跄的身影,焦急大喊。
萧渊明心里升起一丝希望。
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冲向那跳板。一只沾满泥泞的官靴踏上了颤悠悠的木板,另一只脚正要离地……
“嗖!嗖嗖!”
一阵破空之声响起,并不是零星冷箭,而是来自侧翼高耸望台上一场蓄谋已久的、密集的箭雨!
足以洞穿重甲的重弩箭,带着令人牙酸的尖啸,狠狠泼洒下来!
“噗!噗噗!”
利刃撕裂皮肉,捣碎骨骼的闷响接连爆开。
紧随萧渊明身后的三名护卫,甚至连刀都未能完全出鞘,瞬间被射得如同破烂的筛子,温热的鲜血喷溅了萧渊明满头满身!
“呃啊!”
萧渊明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嚎,巨大的冲击力和彻骨的恐惧让他脚下猛地一滑,非但没能跃入船中,反而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向后仰倒。
“噗通!”
冰冷的河水猛地炸开,瞬间没顶。
沉重的珠宝包袱拽着他直坠水底。
泥水疯狂涌入他的口鼻,黑暗、濒死的巨大恐怖将他彻底淹没。
他徒劳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抓住什么,却只有滑腻的水草。
“救……咕噜噜……救我……救……”
几双有力的大手粗暴地抓住了他的头发、他的衣领,将他猛的拽了出来,随即狠狠掼在地上。
肺里的水呛得他剧烈咳嗽,眼前一片模糊,耳中嗡嗡作响。
他瘫在泥泞里,浑身湿透,瑟瑟发抖,正要对着身边人发火。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双沾着血污和泥点的战靴停在他眼前。
然后,他模糊的视野上方,出现了侯景那张棱角分明、黝黑而带着狞笑的脸。
侯景缓缓蹲下身,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一种近乎欣赏猎物的目光,打量着脚下的人。
良久,他伸出手,用力拍了拍萧渊明冰冷湿黏、沾满了水草和污泥的脸颊。
“啧,啧,啧…”
侯景摇着头,故意放大声音,确保周围每一个竖着耳朵的降兵和夏军士兵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哎呀呀,瞧瞧,瞧瞧这是谁啊?”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
“这不是咱们江南跺跺脚地都要抖三抖的人物,尊贵的广陵城守,萧渊明萧大人嘛?怎么今儿个如此雅兴,不在您那守备府里高坐,反倒跑到这水沟子里,学起王八凫水了?”
哄笑声从四周响起起,士兵们围拢过来,眼中闪烁着戏谑神情。
侯景的笑意更浓,目光扫过萧渊明的脸,最终落在他湿透的下袍上。
“哎——哟——”
他猛地提高声调:
“兄弟们快来瞅瞅!萧大人这裤子是怎么了?颜色深一大片啊!是咱这护城河的水太深,泡得太久了?还是……”
他故意顿了顿:
“还是咱们堂堂萧大人,刚才,吓、尿、了?!”
“哈哈哈哈!”
一连串笑声再次响起,无数嘲弄的目光盯在萧渊明身上。
巨大的屈辱感让他浑身筛糠般抖动起来,他死死闭上眼睛,不敢去看侯景,更不敢去看周围那些夏兵。
“侯跛子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