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骧此时情绪已经上来了,提到了一个看似与眼前战局毫不相干话题,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历史学者般的沉静与悲悯:
“阿来,你可知泰西诸国,为何如今能横行四海,视我华夏如无物?其强盛之源,起于何时?”
叶芸来正沉浸在方才那决绝悲壮的战略推演中,被这突然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老实摇头,脸上露出茫然之色:
“这个……我是个粗人,只知带兵打仗,这些……这些几百年前的老黄历,实在不知。”
萧云骧仰头望了望已被晚霞染成瑰丽色的天空,仿佛在追溯一段尘封已久的历史:
“早在近四百年前,也就是前明弘治元年,西历称之为1488年。”
“一名叫迪亚士的葡萄牙航海家,便驾着小小的帆船,顽强地绕过了非洲最南端那个被称为‘风暴角’,后来改名为‘好望角’的岬角;”
“仅仅四年后,弘治五年,一个叫哥伦布的,在西班牙王室支持下向西航行,意外发现了那片广阔无垠、被称为‘新大陆’的美洲;”
“再到弘治十一年,另一个叫达·伽马的,再次绕过好望角,成功开辟了从泰西直航印度的航线,”
“从此,东西方的格局,为之大变。”
他的声音里,逐渐注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痛、愤懑与遗憾:
“而与此同时,在我们这片自诩为天朝上国的土地上,即便是被后世史书广为赞誉、称为‘圣君明主’,开创了‘弘治中兴’的明孝宗朱佑樘,”
“其在对待浩瀚海洋的态度上,却仍是因循守旧,重拾了明太祖那套‘片板不许下海’的严厉海禁祖制!”
“主动放弃了探索海洋的机会,不光官方大规模的远航活动,早已成为绝响,还严格限制民间航海,”
“造船之术停滞不前,航海之技逐渐凋零,曾经领先世界的庞大宝船化作朽木,图纸被烧成灰烬,耗费无数人命和资源,探索而来的航海图被遗忘。”
“那本该属于我们的探索权、贸易主导权,乃至未来数百年的国运气数,就在这般‘重陆轻海’、‘闭关自守’的短视国策下,”
“被我们自己的双手,生生断送,拱手让与了后来居上的泰西夷人!直至今日被动挨打的局面!”
萧云骧说罢,再次陷入沉默,凝望着山下那依旧滚滚北去、不舍昼夜的赣江,胸中似有块垒难消,郁郁难平。
他深知,海禁政策的遗毒,远不止于让出了海上贸易主导权那么简单。
它使得东南沿海,世代依赖海洋为生的百姓,失去赖以生存的渔盐之利,迫使其或沦为海盗,或依附于走私集团。
这实际上为后来嘉靖年间,席卷东南数省、耗费帝国无数钱粮兵力,才勉强平息的“倭患”大爆发,埋下了深重的祸根。
而官方主导的朝贡贸易体系,日益萎缩僵化,更使得海外白银流入锐减,间接影响了明廷的财政健康,加剧了社会的白银短缺。
更重要的是,这种长期的、自我陶醉的闭关自守,
导致华夏完全脱离了正在快速形成、联系日益紧密的全球贸易体系与发展浪潮,
错失了利用海外流入的大量白银资本,推动内部经济结构变革、社会转型的历史性机遇,
最终反而加剧了帝国内部的人口压力、土地兼并和经济内卷化,为后来的王朝衰败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