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字迹俊秀典雅,显是王府文书代笔,但信末那个鲜红夺目的“西王萧云骧”印鉴,透着一股权威。
任刚在一旁,以略带羡慕的语气说道:
“梅大人,能得我家大王亲自劝降的,您可是头一份。”
“大王求贤若渴之心,可见一斑。还望珍惜这难得机会。”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务实,
“不瞒您说,梅关虽险,我西军并非无力攻克。比此更险峻的关隘,如娄山关、剑门关,我们也打下过不少。”
“火炮轰鸣,将士奋勇之下,坚城险隘亦难持久。”
“实在是沈先生顾念故人之情,又深惜大人之才,一再在大王面前力保,言及大人之才可安民,不可徒损于战火。”
“大王亦深以为然,不忍见您这等干才,折损于此地为那腐朽朝廷殉葬。”
“届时,不仅累及家小,徒留悲痛,便在后世史书之中,或也只落得个愚昧颟顸、不识时务之名,岂非万分不值?”
梅鼎听罢,心中对沈保桢的维护之情、举荐之义,自是感激。
但脑中那两个难题仍未解开:家小安危、兵权旁落。
使他一时依旧难以决断,只是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纸边缘。
任刚目光敏锐,似已窥见他心中疑虑,继续低声道,声音更缓,却字字清晰:
“梅大人可是在担心福州家小?此事您大可宽心。”
“我们此番前往福州,确有其事,首要便是接应沈先生的家眷,已有周密安排。”
“若您同意,可即刻修家书一封,再予我等一件信物,我们必有得力人手,设法将您的家眷安然接出,送至西王府辖地妥善安置。”
“此类事务,我们并非初次办理,自有通道与经验,必不使大人有后顾之忧。”
此言一出,梅鼎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光亮,如同在沉沉暗夜中,看到了一点萤火。
此事他素有耳闻。
旧朝官员,无论主动投靠,或是战败被俘后归顺西军者,其家眷,往往能在朝廷反应过来之前,被悄然接走,安置于后方安全地带。
这在旧朝官场,几乎已是公开秘密,也是西王萧云骧信誉的体现。
他听罢,并未立即答话,只是下意识地、极深长地缓出了一口气。
家小安危不再是空悬于头顶的利剑,这让他终于能从容的去思量前路。
犹豫片刻,日光在昏暗中闪烁不定,他终于还是低声向任刚和盘托出:
自己这梅关守将,名为主将,实则兵权尽归副手叶长盛,一应防务调遣皆由其决断,自己不过顶个虚名,处理些日常文书而已。
言毕,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与无奈。
任刚听罢,略显惊讶,但稍一思忖,随即了然,轻声道:
“果然如此。看来那位叶总督,并非真心用您,只是将您当作一块应和乩语的招牌,一面用来稳定军心、迷惑我军的旗帜罢了。”
“真正的权柄,还是握在他自家人手里。”
这话正戳中梅鼎心中隐痛,他脸上掠过一丝赧然与怨怼。
正是这种被利用、被置于险境却又不被信任、徒有虚名的处境。
让他对叶明琛的那点“知遇之恩”早已消磨殆尽,剩下只有屈辱与愤慨。
如今,故友力保,西王亲自许诺前程,后路与家小皆有所托,加之西军强大的武力威慑就在眼前,破关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他心中的天平,在恐惧、不甘、愤懑与新生的希望交织下,已经开始剧烈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