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秉文站起身,踱步到凉亭边缘,望着院中那棵老槐树:"大总统派本官来,表面上是整理地籍,增加财政收入,顺便掌控皇室资产以备不时之需——这些本官都明白。"
赵秉文转过身,脸上浮现出一丝学者般的热情,"但更重要的是,咱们要借此机会,为民国奠定现代土地管理和税制改革的基础!"
秘书听得一头雾水,只能唯唯诺诺地点头。
赵秉文笑了笑,又恢复了那副不紧不慢的语调:"去告诉前院的接待人员,不必太过拘谨。醇亲王是客人,我们是主人,该有的礼数要有。至于清丈的事......"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音调,"慢慢来,不着急。"
他重新坐回躺椅,端起茶盏,目光再次投向远处前院的方向。
那里,醇亲王载沣与张维新县知事的笑声隐约可闻。赵秉文轻啜一口茶,心中暗忖:这场看似平常的寒暄,实则是一场微妙的博弈。皇室、民国政府、地方官员,三方各怀心思,而他将在这场博弈中,悄然推动一场影响深远的变革。
"土地,"他低声自语,"是一切的根本。掌握了土地,就掌握了国家的命脉。无论是为了增加财政收入,还是为了建立现代税制,亦或是......掌控皇室资产,都需要从最基础的清丈开始。"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赵秉文闭上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一份份精确的地籍图册,一套套完善的税制章程,一个建立在现代土地管理制度基础上的崭新民国。而这一切,都将从天津开始。
天津县衙的花厅,醇亲王载沣与张维新县知事的谈话已近小半个时辰。
两人从天津卫的风土人情,聊到近代工商业的发展,再到学堂教育的革新,竟意外地发现彼此对许多问题的看法不谋而合。
"......王爷所言极是。"张维新微微前倾身子,眼中闪烁着赞同的光芒,"铁路乃强国之基,天津若能成为北方铁路枢纽,必能带动商贸繁荣。"
载沣轻轻颔首,藏青色长袍袖口上的暗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本王刚到天津,就常听下人说起,张县知事是位开明之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张维新闻言,脸上浮现出一丝谦逊的笑意:"王爷过奖了。在下不过是一介书生,侥幸得以为民服务罢了。倒是王爷虽身处变革之时,仍能心系天下,令人钦佩。"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融洽而自然。张维新抬眼看了看天色,又瞥了一眼院外——日头已过中天,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王爷,"张维新委婉地开口,"清丈局局长赵大人今日也在此处办公。他受袁大总统委派,专责天津地籍整理之事。王爷本就为此而来,不妨移步后院,与赵大人一见?"
载沣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哦?那位留洋归来的赵局长?本王正想拜访一二。"
"正是。"张维新笑着点头,"赵大人学贯中西,在土地管理上颇有见地。"
载沣整了整衣冠,向张维新拱手道:"有劳县知事引路了。"
"王爷客气。"张维新连忙还礼,亲自引路,"后院清静,正好说话。"
三人穿过几重院落,来到县衙后院的一处精致小院。院中种植着大树,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为炎炎夏日增添了几分清凉。
刚踏入院门,便见一位身着色西装的中年男子快步迎出。
他约莫三十岁上下,面容清癯,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镜片后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尽管身着民国服饰,但举手投足间仍带着几分文人气质。
"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赵秉文快步上前,深深鞠躬,声音洪亮而热情。
载沣含笑点头:"赵局长不必多礼。"
张维新在一旁介绍道:"这位便是清丈局局长赵秉文赵大人,留洋多年,专攻土地财税管理。"
"久仰王爷威名。"赵秉文再次躬身,态度恭敬却不失分寸,"王爷乃皇室贵胄,今日能得一见,实乃三生有幸。"
载沣摆摆手:"赵局长过谦了。本王听闻赵局长在欧美考察过土地制度,如今授袁大总统委以重任,委派协助本王理清土地。"
赵秉文谦逊地笑了笑:"王爷谬赞。在下不过是在国外见了一些皮毛,哪敢称专家。"
张维新见两人言谈甚欢,心中暗自欣慰。他伸手示意:"赵大人,里面请。"
三人步入客厅,这是一间典型的中西合璧的房间——西式的沙发与茶几旁,摆放着几把中式太师椅;墙上挂着天津地图,旁边却是一幅西洋油画。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照在光可鉴人的花梨木地板上。
"王爷请坐。"赵秉文热情地招呼道,亲自为载沣拉开一把西式沙发椅。
载沣微微颔首,在沙发上落座,动作优雅而从容。张维新和赵秉文也相继入座。
"赵局长,"载沣开门见山,"听闻你负责天津地籍整理,不知进展如何?可有什么章程?"
赵秉文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学者般的光芒:"目前正在进行初步勘察。天津卫华洋杂处,租界内外地籍混乱,不单单只是皇室所属皇庄,有的地块甚至几十年都未丈量过。"
"由于长期缺乏系统性的土地清查,土地册籍(鱼鳞图册等)严重陈旧、散失或失真。"
"导致“有地无粮”(有土地但不纳税)、“地多粮少”(土地多但报税少)、“有粮无地”(土地已变更但税负仍存)等现象非常普遍。
"富豪地主隐瞒田产,税负主要压在中下层农民身上,国家税收大量流失。"
"确实棘手。"载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土地清丈在实际推行中怕是会有不少阻力,清丈触动了既得利益集团(大地主、士绅)的根本利益,他们往往与地方官吏勾结,阻挠和破坏清丈工作。"
"所幸此次土地清丈,最大的利益集团便是皇室了,有皇室与地方长官积极配合,定能减轻不少麻烦。"
"不过,"赵秉文话锋一转,脸上浮现出兴奋的神色,"此次清丈,正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下留洋时,曾考察过欧美各国的土地管理制度。德国每寸土地都有精确测绘,英国土地税制完善,美国......"
张维新适时插话:"赵大人留洋多年,见多识广,此次回国效力,必能为民国带来新气象。"
赵秉文谦逊地笑了笑:"张县长过奖。在下不过是想借此机会,为民国为百姓谋些福利。"
载沣目光深邃地看着赵秉文:"赵局长有此抱负,实乃国家之幸。本王虽已不在其位,但仍心系天下。皇室在津产业,也愿意配合清丈。"
"王爷深明大义。"赵秉文由衷赞叹,"有皇室表率,此事必能顺利推进。"
载沣略显沮丧的说道,"纵使皇室能够积极配合,但皇室对亍麾下各个皇庄的掌控早已不复当年,些皇庄庄头只怕阳奉阴违暗中抵抗,还得靠民国政府出力啊!"
"王爷勿无需担心,土地清丈局的工作不仅是测量面积,还包括土地登记、造册、发证等一系列地籍管理内容。"
"所幸此次只是对天津一地进行土地清丈,清丈需要的专业测量人员和经费足够支撑此次行动。"
"无外乎对土地所有权模糊、地界不清的土地,通过清丈,颁发新的土地所有权凭证(土地执照),可以明确产权,减少民间土地争端,有利于天津稳定和农业生产。"
"况且驻守天津外围区域的核心军队是直隶总督府辖下的巡防营与北洋陆军一部。由袁大总统旧部掌控,装备和训练在全国范围内相对精良,是北洋军的重要势力。"
注:驻军区域受条约限制:因1901年《辛丑条约》约定,中国军队不能进入天津城区,只能驻守在杨柳青、北仓等外围地带,城区内仅有外国租界的驻军。
"若有需要可从北洋陆军调集一支军队协助,这小小的天津一地,这些庄头还能反了天不成?"
"如此甚好!本王自是安心。"载沣得到了清丈局的相关部署章程,心中忧虑渐消。
醇亲王载沣端坐在西式沙发上,指尖轻轻摩挲着青瓷茶盏的边缘。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藏青色的长袍上,映出细密的纹理。
对面,清丈局局长赵秉文正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欧美土地管理制度以及天津土地清丈的规划,县长张维新偶尔插话附和。
载沣微微颔首,目光却渐渐变得深邃。
载沣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声音不高却清晰:"赵局长,此次清丈局来天津,不知大总统对此次清丈,可有特别嘱咐?"
客厅内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张维新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识趣地起身:"二位继续聊,本县去去就来。"他向载沣和赵秉文微微颔首,缓步走向院中。
待张维新的脚步声远去,载沣放下茶盏,目光直视赵秉文:"赵局长,本王也不绕弯子。皇室在天津的产业,历经数代积累,数量庞大。此次清丈,还望赵局长能秉持公平公正之道。"
赵秉文坐直身体,双手放在膝上,姿态恭谨:"王爷放心,下官职责所在,自当依法依规办事。"
载沣盯着对方的眼睛,缓缓问道:"依照内务府记载的文书数量进行测量,这一点,赵局长可曾听大总统提起过?"
客厅内一时寂静无声。
赵秉文的表情微微一滞,随即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微笑:"王爷果然消息灵通。大总统确实有过嘱咐,要特别关照皇室产业。"
载沣不动声色地继续追问:"哦?不知大总统是如何嘱咐的?"
"大总统的意思是,"赵秉文斟酌着词句,"清丈皇室土地时,应当以现有文书为基础,既要保证国家百姓利益,也要尊重历史事实。"
载沣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节奏缓慢而从容:"本王上月曾独自拜访袁大总统,谈及此事。总统承诺依据退位条件,要保护皇室私有财产,在清丈皇室土地上依照内务府记载的文书数量进行测量。"
"谈及在津商业布局一事时,总统承诺,会支持皇室在天津投资实业。"
载沣抬起眼,直视赵秉文,"所幸袁总统说话还算数,还特意嘱咐了你,是吗?"
赵秉文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坦然点头:"王爷明鉴。大总统确实有过明确指示,在保证国家利益的前提下,要尊重皇室合法权益。下官此次来津,随身携带的文件中就有相关指示。"
赵秉文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清丈工作必须依法进行,该登记的登记,该测量的测量。但大总统的意思是,对于历史形成的皇室产业,只要文书齐全,应当予以承认。"
载沣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汤的温热在舌尖蔓延:"如此甚好。本王相信,有袁大总统的指示,又有赵局长这样的干吏经办,此事定能圆满解决。"
赵秉文微微欠身:"王爷放心,本官定当恪尽职守。"
醇亲王的目光却牢牢锁住对面的清丈局局长赵秉文。
这位留洋归来的局长正侃侃而谈欧美土地管理制度,言辞间透着学者的热忱与官员的干练。
赵秉文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警觉,随即又恢复谦和:"况且大总统对天津地籍整理一事尤为重视。"
载沣放下茶盏,目光直视赵秉文:"赵局长,本王也不绕弯子。此次清丈,关乎皇室私有财产,还望赵局长能秉持公平公正之道。"
赵秉文的表情微微一滞,随即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微笑:"大总统确实有过嘱咐,要特别关照皇室产业。"
载沣不动声色地继续追问:"哦?不知大总统是如何嘱咐的?"
赵秉文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坦然点头:"王爷明鉴。大总统还特别嘱咐,在清丈期间,清丈局将全力配合王爷在天津的商业布局。"
载沣的目光骤然锐利:"哦?"
"无论是调查处理原先的皇室产业,"赵秉文继续道,"还是王爷计划在天津投资实业、创办工厂,清丈局都会全力支持。"
赵秉文看了眼窗外,确认张维新尚未返回,又低声补充,"大总统的意思是,皇室产业清丈要与商业发展同步推进。该支持的,清丈局责无旁贷。"
载沣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汤的温热在舌尖蔓延:"如此甚好。本王正计划在天津投资几处实业,若能得到清丈局的支持,自是再好不过。"
赵秉文微微欠身:"王爷放心,有本官在清丈局不仅会公正处理皇室产业,更会为王爷的商业计划提供便利。"
张维新此时恰好返回客厅,见两人谈得投机,便笑道:"二位聊得可还投机?"
载沣放下茶盏,神色如常:"甚是投机。赵局长学识渊博,见解独到,令人钦佩。"
赵秉文也谦逊地拱手:"王爷过奖。能与王爷、县长探讨国事,是在下的荣幸。"
三人重新落座,继续谈论起土地清丈的技术细节。
但载沣心中已然有数——袁世凯确实履行了承诺,而这位留洋归来的局长,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
袁世凯不仅履行了保护皇室财产的承诺,更授意清丈局全力支持他在天津的商业布局。
在这新旧交替的动荡时局中,皇室的私有财产与商业未来,总算有了保障和一线生机。
载沣望向窗外,天津卫的天空湛蓝如洗,几朵白云悠闲地飘过。他知道,在这片看似平静的天空下,暗流依然汹涌。但至少今日,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三人相谈甚欢,从土地清丈聊到税制改革,再到民国未来的发展。
张维新看着眼前这两位身份迥异却见解相通的官员,心中不禁感慨:在这风云变幻的时代,新旧思想的碰撞与融合,或许正是国家前进的动力。
"时候不早了。"载沣看了看窗外渐斜的日头,起身拱手,"今日与二位畅谈,获益匪浅。本王改日再来讨教。"
"赵局长若是确定好了时间,派人通知一声即可,本王静候佳音。"
"好!"赵秉文连忙应允。
随即赵秉文和张维新连忙起身相送至县衙。
张维新亲自将载沣送出县衙大门,看着那辆青布马车缓缓驶离,心中不禁思索:这位看似低调的醇亲王,或许比许多人想象的更为开明。
而赵秉文,这位留洋归来的局长,也绝非等闲之辈。在这新旧交替的时代,他们或许能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
载沣走出县衙时,阳光正好,照在天津城的街道上,映出一片繁荣的景象。
"王爷,"福庆跟上来,低声道,"马车已经备好了,是回府邸,还是......"
"去租界看看。"载沣沉吟片刻,说道,"本王想了解一下,哪些地段适合开设工厂。"
福庆连忙应声:"是,王爷。"
福庆对车夫喊道"去租界。"
醇亲王载沣站在天津的街头,望着这座中西交融的城市,心中已开始谋划新的蓝图。皇室的未来,或许就在这片充满机遇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