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宁被送回永和宫。
德妃一路红着眼,情绪未能平复。
她刚刚骂的那句‘狠心’,不止在骂沈敛,也是在骂圣上。
女子艰难,哪怕是世家大族的贵女,很多时候也不过就是维护家族利益的工具。
一如她进宫。
便是因为沈贵妃疯了,而沈家没有其他嫡系女儿可送。
顾怀宁不该遭这般罪的。
若是顾家知道了,该多心疼。
她看得出来,顾家是真心拿命在疼这个女儿。这份亲家,便叫德妃羡慕。
圣上想要的是什么大家都清楚,沈敛也交了一份完美的答卷。
不管他是否猜出了圣心,他能那般狠心将人丢进冷宫,便足以证明他对顾怀宁的不在意。
……
热闹的大街上,常氏正在铺中同掌柜说话。
戴着围帽的小小顾怀宁站在两人身边,眼睛却盯着对街摊边的猫儿身上。
猫儿圆圆的眼睛,歪着脑袋瞧她。
一猫一人对视了会儿,顾怀宁看了眼母亲,见对方同掌柜一时半会聊不完,便撒娇乞求自己去看下猫儿。
常氏有些犹豫,倒是店掌柜笑道,“那猫很乖,平日里一直守在摊主,不时有小孩去围着瞧。”
常氏闻言便放下了心,嘱咐了两声又叫侍女跟上。
得到允许,小丫头很开心,欢欢喜喜跑上前。
猫儿果然亲人,不一会儿便靠了过去,用脑袋蹭人。
摊主卖的小吃很香,侍女闻着不禁也有些嘴馋,便同老板要了一份。
就那么会工夫,猫儿突然跑进巷子,往另一条街方向窜去。
小姑娘忘记了母亲的交代,跟着追了出去。
待猫儿再停下时,已经找不到回家之事。
顾怀宁有点傻眼,虽有些害怕,但也不慌。
她家是将军府,爹娘教过只要同时找几个面善的路人,再同他们说爹娘一定会高价感恩,一定会有人将她送回的。
她定了定心,再找猫儿时,便忽然睁大了眼。
她看见了一个好好看的小哥哥。
比大哥还要好看。
正当这个时候,变故发生。
有人从街道内突然窜出来,拿着刀便往那好看的小哥哥方向去。
人潮开始乱。
众人开始发疯似的往她的方便赶。
小姑娘不知道怎么该怎么办,只能小心随着众人的方向跑。
可她太小了,跑了一段路便被人撞倒,而后摔在了地上。
手心被蹭破,膝盖也好疼。
小姑娘疼得眼泪汪汪,连忙怕到一边高处不容易被人撞到的地方。
可回过头去,正巧便看见那好看小哥哥就在附近,还有坏人在追他。
她看见对面的弄巷阴影处,一个老乞丐突然冲出,手上拿着尖锐的匕首。
小姑娘怔了一怔,小哥哥没注意到那边,如果她不帮忙,他一定会被刺中的。
几乎没想太多,她直接便从高处跳了下去。
爹娘哥哥们都说要勇敢,她只是想将小哥哥推开,不让他中这一刀。
可她小,在空中压根不知道怎么控制身体。
还没落地,匕首便直直刺中了她。
剧痛延迟一秒才传来,老乞丐见失手便立刻遁去。
小顾怀宁茫然忍痛回过头去,只看见小哥哥被人带离的背影。
为什么那个小哥哥就这么丢下她走了。
为什么。
那一瞬间,委屈和难以置信压过了身体的痛楚。
为什么!
顾怀宁猛然睁开眼睛,被梦境所惊醒。
刚刚只是一场梦吗?
为什么她会梦见自己小时候。
还梦见了。
沈敛?
梦中那好看的哥哥,分明就是小时候的沈敛。
梦见自己为救他被刺了一刀,而后被他抛下……
顾怀宁怔忪着,右手却无意识地抚上小腹。
自己小腹处,有一道疤。
这道疤的由来,她从小到大都没去想过,仿佛像是被脑子下意识遗忘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
这是身体不希望她想起来。
因为这道疤,代表着抛弃。
记忆像开了闸,昏迷前发生的一切,陆陆续续被记起。
她回忆起了自己亲近沈敛,而后被他丢进冷宫。
哪怕她如何呼救,他都没有再回头。
一如年少时那般。
顾怀宁忽然觉得头晕,想到沈敛,她眼下生理上有些不适。
她揉了揉额头,撑着手臂从床上坐起来。
宫人听见动静,连忙迎进来。
“顾姑娘。”小宫女唤了一声,欣喜转头去通知德妃。
很快,红着眼睛满眼疲惫的德妃赶来。
“好孩子,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因着顾怀宁一直昏迷之事,她昨晚一夜没睡。
景铭在屋外,男女有别,并没有进屋。
昨晚之事已被圣上下令按下,只有永和宫众人知晓。
早上景铭前来请安时见德妃精神不佳,这才关心问出缘由。
顾怀宁还晕着,见到德妃这一瞬,猛然便想起了昨晚那只苍白又冰冷的双手。
她不禁一抖,强烈的恐惧叫她身子一软,直接又倒了下去。
屋内传出众人惊呼,景铭一惊当下也顾不得太多,直接冲了进去。
好在床前有屏风挡着,他没再冒失冲进去。
“这么了?出什么事了!?”
德妃坐在床边,见顾怀宁皱着眉满脸煞白,立刻转头吩咐宫女,“傻站着做什么!赶紧去请陈太医过来!”
随后,又回头柔声轻哄,“不碍事的,不碍事。本宫在这儿,本宫会保护你的。”
景铭急得在屏风外来回踱步,可每一分每一秒,都难熬得吓人。
他看不见里头的情形,胸中只觉得一团情绪乱窜,叫他根本没办法冷静下来。
景铭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能将那团情绪发泄出去。
没等太医前来,他转身立刻出了宫。
沈敛已去衙署,景铭没在镇国公府找到人,便立刻找了过去。
待见到人时,他第一次冲动质问自己一贯亲近崇拜的表兄,“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她!”
景铭一身华服,全身所戴皆非凡品。
其他人自觉离开,没留下好奇探听。
沈敛看了眼景铭,自然知道对方口中说的是谁。
“她情况如何?”他问。
若是细细分辨,定能察觉他语气中的在乎之意。
可景铭没心思分辨,他只觉得对方实在过分。
“你没资格关心她!”小小的少年矮了沈敛一个头,眸光却格外明亮,“你若是在乎她,就不该将她丢在那种地方!”
沈敛对上景铭的视线,眸光有些复杂。
沉默几瞬后,这才道:“那里头的是我姑母。”
景铭知道那是沈贵妃,是沈敛的亲姑母。
“可她疯了!”他咬牙质问,“你想过顾怀宁一个人大半夜被你丢里头该多害怕吗?”
沈敛沉默。
只是看着对方的眸光特别沉。
这两个月景铭长高了些。
少年真到了发育期,抽条的会特别快。
尽管脸上还透着些许稚气,但俨然能瞧出少年英气。
他的眸光中泄露的情绪那般强烈,强烈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沈敛看着对方,忽然认真开了口,“我不会放弃她。”
景铭眼下根本不想听这种话。
他胸腔内堵着很多情绪,有愤怒,有心疼,还有什么不知名的情绪在骚动。
他也不知道究竟想听什么,只觉得烦乱无比。
“你既然不能护好她,就不该纠缠她!”
沈敛反问,“那你可以吗?”
景铭蓦地顿住,没想到对方竟然问出这种话。
而后便是更加愤怒。
还没清醒过来,拳头便已然挥了出去。
沈敛的身子都未曾动一下,便伸手抓住对方的手腕。
“你想护着她吗?”他再次开口,语气和态度比上一次更认真。
景铭生气,可心头却有一道声音更快一步响起。
他想的。
如果表兄不能护住她,他可以自己努力护住对方!
景铭僵住,恍惚间明白表兄问他刚刚那两个问题究竟想提醒他什么。
沈敛松开他,而后道:“昨晚是圣上的试探,我将你顾姐姐放进冷宫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刻意用的‘顾姐姐’,而非对方口中的‘顾怀宁’。
两人是表兄弟,关系一贯亲厚。
沈敛并不希望对方一直惦记着她。
景铭依旧瞪着他,消化了一阵情绪后,这才不满道:“你明明可以打晕她,将她直接带回去的。”
沈敛绷着脸,冷淡的眉眼中难得闪过一丝不自在。
那种场景下,哪怕她晕着也并非一定安全。
只是有些事,到底还不适合跟小孩说。
“你以后会知道的。”他沉眸换了话题,“几年前我遇刺过一次,有个小女孩替我挡了一刀,伤在小腹处。”
景铭皱眉问他,“你怀疑那小女孩是宁姐姐?”
他不理解。
“那你还这样对她!”
沈敛如今还没办法解释太多,“昨日她受伤了,宫女替她检查时定会有所发现。我需要你帮我打听。”
景铭恼火瞪了他一眼,“你既不珍惜她,我才不会帮你!”
说罢,也不管沈敛再说什么,便一路回了宫中。
只是恼火归恼火,景铭知道,自己的气还是消了一些。
陈太医已经来过,开了药方,让顾怀宁状态稳定了一些。
因着昨日药效没发出来,是以接下来几日皆会有些不适。
景铭一连几日没见到人,但也没帮沈敛打听。
这种女儿家私事,怎能随随便便询问。
痊愈那日,圣上过来了一趟。
顾怀宁知道不该埋怨,但到底觉得有些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