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日头渐高,殿内愈发闷热。不少人开始频频擦汗,心神不宁。贾环后背的衣衫已然湿透,握笔的手指却稳如磬石。他笔下层层推进,以江南盐政为例,剖析\"法愈密而弊愈深\"的根源,最终归结到\"正本清源\"四字。
写到酣处,忽觉一道目光从丹墀上投来。贾环不曾抬头,笔下行云流水却丝毫不乱。那目光如有实质,在他身上停留良久才移开。
午时三刻,钟鸣三响。贾环恰好写完最后一个字,将卷面轻轻吹干,双手捧交给收卷官。他眼角余光瞥见几个同场考生正慌忙补写,甚至有人急得双手发抖,几滴汗珠落在卷面上晕开了墨迹。
出宫路上,春风拂面。贾环慢慢走着,脑海中回放着方才的每一个细节。转过一道宫墙,忽见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来,塞给他一张纸条便匆匆离去。
纸条上只有两个小字:\"盐政?\"
贾环心头一震。他确实在文章中提及盐政之弊,但皆是从制度层面剖析,并未具体指涉当今官员。思索片刻,他将纸条揉碎撒入御河,看着碎纸随水流远去。
回到枕翠轩,茗烟早备好了热水和干净衣物。贾环沐浴更衣后,才觉得浑身紧绷的肌肉终于松弛下来。案几上摆着赵姨娘送来的参汤,还冒着热气。
\"三爷辛苦了,先喝口参汤吧。\"茗烟小心地递上青瓷碗。
贾环接过,却不急着饮用,只是望着碗中琥珀色的液体出神。半晌,忽然轻声问道:\"你说,一碗参汤,是里面的参重要,还是盛它的碗重要?\"
茗烟不明就里,支吾着不知如何作答。贾环却已将那碗参汤一饮而尽,连药渣都嚼碎了咽下。
夕阳西沉时,贾政房里的丫鬟来请。书房内,贾政正在批阅公文,见他进来,也不抬头,只淡淡道:\"今日文章如何?\"
\"儿子尽力而为。\"
\"可曾谈及实事?\"
\"略提江南盐政,未涉具体。\"
贾政手中的朱笔顿了一下,终于抬起头来。父子二人目光相接,贾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可知如今的盐政使是谁?\"
\"前任林姑父的门生,现任...\"
\"正是。\"贾政打断他,\"你文章中那些话,不知会被解读为何种意思。\"
书房的烛火微微摇晃,在贾政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贾环依旧神色平静:\"儿子只论制度,不论人事。\"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贾政长久地注视着这个曾经最不受重视的儿子,忽然觉得有些陌生。良久,他只摆摆手:\"去吧。三日后放榜,你好生休息。\"
回到枕翠轩,贾环取出枕下的《论语》,翻到\"君子坦荡荡\"那页。铜钱从书页中滑落,在烛光下泛着古朴的光泽。他摩挲着钱币上的\"开元通宝\"四字,嘴角微微上扬——林姑父给的不是普通的铜钱,而是一枚足以验出砒霜的试毒钱。
三日后,金榜张挂。贾环站在人群中,听唱榜官朗声宣读:
\"一甲第三名,扬州府贾环!\"
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茗烟激动得语无伦次,赵姨娘更是喜极而泣。贾环整了整衣冠,朝着皇宫方向深深一揖,脸上依然是从容不迫的神情。只是没人注意到,他袖中的手指正轻轻摩挲着那枚已经发烫的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