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人到了骊山丽邑,常从在少府官署前接她。
他身后有一辆马车。
“殿下,您要的会观星的人来了。”常从说。
许栀怎么也没想到,廷尉丞举荐过来,他口中那个素有观星之术不比方士差的人,会是张良。
然而他们四目相对,张良还是和在会稽时候一样,那双棕色的眼睛里没什么多的情绪。
她当然不知道,他掩饰下去的颤意。
许栀心脏有点疼,更多的是觉得这一切还挺可笑的。
他瞒着她装作什么都忘了,在会稽的时候,她和李贤扮做一对眷侣,他都没有任何多的反应。
残暴不仁。
多年前燕月这样说她父皇,那么多年后,她手上也不干净,父女如出一辙,这该是她的判词吧。
看到他,许栀更多的是感觉危险。
许栀听着张良说着那些冠冕堂皇的句子。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柔和,在外人看来,好像他对任何人都是这样的文质彬彬,即便是‘恶名昭彰’的永安。
只听她站在高处,用如常高傲的口气,“公子儋礼遇先生。我亦素爱礼贤下士,宋先生你是有才之士,按理当居上所,测算观察之际也应当时时交谈。”
“可先生样貌极似一个人。”
“……是何人?”张良竟然紧张。
许栀想起在会稽,她觉得异样,她试探他是否还记得什么。
他说,从未相识,何来相顾。
又在她自伤求药时,她担心是他被刺激得想起来了什么。
可事实是他一直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像是看小丑一样看着她歇斯底里。
看着她为了他,蠢得一而再再而三纵然他的算计。
既然已经决定要做一辈子的仇人,那么他在这个节骨眼上现身是想做什么?
是因为荧惑守心即将出现,他要再利用她一次,要和徐福,仙师一道来埋葬秦国吗?
“何人?”她愣了会儿,兀自笑了。
“我的敌人。”
没有一句话,会比这一句更能够伤害张良。
许栀的眸光暗下去,却笑着说,“不过还好,已经死生不复,唯恐再见。”
他从未,从来没有接触过,她对他,对他这个人,这样直白的恨意。
她恨他。
她当然该恨他。
她没有道理不该恨他。
树叶沙沙作响,春日的阳光落下来,应该是温暖的,但她目光森然,和十月的雪没什么区别。
“我素来不喜人着白袍,先生观星,不染尘纤,可已经投身于世,尊卑之礼不可废。”
她的眼睛还没落到他身上,张良已经垂首,跪到了那沾满灰尘的阶上。
先惊讶的是常从,他们一路过来,他是看见了永安对她的婢女如何的体恤,甚至有些离谱的和善。
眼下……
“……殿下。这宋先生是来帮助我等推测天象吉凶,测算何是良日,以下地宫,这样会不会有些…”常从道。
许栀压抑着气息翻涌的咳嗽,极锋利的扫了张良一眼。
“我想宋先生耐心很好,既喜欢跪,那就让他一直跪着。”她转头笑笑,“你们都不许为难先生,他想起来就让他起来。”
“我看此处开阔,台阶比别处高,等到天黑,应该还能一观星河。”
看吧,看吧张良。
如果她愿意,不论大小,她能真正要把从他那里学来的阳谋运用得得心应手。
其实骊山的春天也有垂到树梢的玉兰花,三月春日,再不会有人蹦蹦跳跳的凑过去,抱着他的脖子,弯了眼睛笑着问他,“我和花,哪一个更美?”
她没有一天离开过少府官署。
每天忙碌着,和工匠们商量关于陪葬坑的事,嬴荷华展现出了一种不属于公主的熟练。
而在私底下,她不停歇的在看秦卫送来的图纸。
对于他。
她也只问他一个问题,“你的天象说我什么时候可以下地宫?”
“公主,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说着,交给她一叠测算的帛书。
他只觉得恍惚。
这期间似乎没有渡过十年……就如同在邯郸那会儿,彼时她要找廉颇的布防图纸去救困在邯郸的李贤。现在,她画着一版又一版的地图,秘密研究被封闭的甬道。
只不过,远没有十年前那样客气了。
“你最好快些给我弄清楚。”
“三日,”
她听不得三这个计日单位,更听不得从张良口中说出来。
她扬手把帛书甩在他脸上,“宋潋,我最后给你一天时间,不然就滚回临淄。”
——
十日前,咸阳宫
仙师抱着一卷很长很厚的卷入殿,铺开那一张皮质卦——星体连在一起。
骊山在咸阳的东边。
秦公大墓在雍城十有二座,皆面向东方。
皇陵朝向坐西向东。
墓室所在之地,如是星体排序,天地相应!
上面赫然画着的就是——荧惑守心!
“西北走向,是曰龙脉之地。天象合正在今年四月,位在东方。”
“骊山之地,若能安平,则天不怒,神不降灾。”仙师道。
嬴政没有表明态度,珠帘遮去他高深莫测的眼睛,没有人知道皇帝在想什么。
随在皇帝身侧的蒙毅心中却隐隐担忧起来,徐福这话不就是冲着嬴荷华去的,依据她那作风,要她在一处地方安分守己,不大可能。
蒙毅道:“天意之事,徐方士如何笃定是有神明?”
“照胆镜中显,公主殿下之心有异。”
徐福进而上言,“还请陛下细细回忆,是年,公主言行岂如六岁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