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门,突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咯吱”——
像是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了。门开了一线。
冷风裹着香灰扑面而来,像从坟茔里吹出的叹息。
我背抵墙壁,指尖掐进掌心,硬生生压下喉咙里的惊喘。
门外的人没有立刻进来,只是那扇蛇首衔环的门被推得更开了一些,一道人影斜斜投在青砖地上——长袍广袖,腰佩玉带,脚步沉稳,不疾不徐。
不是来仲书。
这步态太稳,太熟稔于掌控一切。
那是高坐堂上、俯视众生的人才会有的节奏。
上官琏。
我脑中轰然炸响,方才还在卷宗上赫然写着的名字,此刻竟亲临此地,如同幽魂索命。
他怎会在此?
是巡夜?
还是……早已察觉?
密室中静得可怕,连尘埃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桌上那本册子仍摊开着,朱砂字迹如血,尤其是“上官琏”三字,像烧红的铁钉刺进我的眼底。
我猛地瞥向墙角的木架,那里有一卷未登记的竹简,半掩在旧帛之下——刚才没注意到,现在却成了唯一的希望。
我不能让他看见那本名册。
呼吸几乎停滞,我借着墙影缓缓挪动,脚尖贴地,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可就在这时,头顶梁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叩响——是暗哨的联络信号!
他们发现密室有人!
下一瞬,走廊外脚步骤起,由远及近,至少五六人正疾步逼近。
有人低喝:“门开了!”“封锁前后出口!”“执令者亲临,格杀勿论!”
完了。
我心头一沉,正欲将名册塞回暗格,却见那竹简上隐约刻着“归墟七支”四字,
来不及细看,我迅速扯下一角帛布,将竹简部分内容拓下塞入袖中。
可就在此刻,门外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兵刃相击的铮鸣!
“孙寺正!趴下!”
是胡四的声音!
我猛地蹲身,只见门口火光一闪,胡四已撞开两名黑衣人冲入室内,手中长刀泼出一片寒光。
他肩头染血,脸上却毫无惧色,反手将门死死抵住,怒吼:“快走!我挡不住多久!”
“你疯了?!”我低吼,“你根本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危险!”
“我知道!”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灼热,“但你是大理寺的人,是我誓死要护的同僚!现在——走!”
他又一刀劈退扑来的敌人,刀锋崩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手腕滴落。
可他仍死守门口,像一尊不肯倒下的铁塔。
我咬牙,心如刀割。
胡四不过是个古板守旧的司直,平日里总嫌我轻浮不敬,可此刻,他竟以命相护。
怒意在胸中翻涌,不是对敌人,而是对这个腐烂到根的朝廷。
他们用权力编织罗网,用忠诚换取背叛,让正直者流血,让奸佞者高坐庙堂!
我不能死在这里。
也不能让胡四白死。
我猛地扑向那张舆图,指尖飞速掠过那些朱砂标记——“可动”三处,分别在陇右、河东与漠北。
而“已清”之地,赫然写着“净心寺”三字!
原来这里早已不是佛门清净地,而是他们清除异己的刑场!
再扫一眼名册,我记下几个关键名字:赵元朗、裴延、还有兵部侍郎以下七人,皆标注“丙等以上,可调军驿”。
这意味着,他们不仅能干预朝政,还能调动边军驿道,封锁消息!
我正欲退向后窗,忽觉背后寒意刺骨。
上官琏站在门口,不知何时已踏入室内。
火光照亮他半张脸,眉目深沉如古井,嘴角却挂着一丝近乎怜悯的笑。
“孙寺正,”他声音低缓,却字字如钉,“夜深露重,你一个新晋寺正,不在值房安歇,却来这荒庙密室游荡……倒是比老夫还勤勉。”
我缓缓起身,不动声色地将袖中帛布藏得更深,心跳如鼓,面上却竭力平静。
“上官大人?”我故作惊讶,微微拱手,“卑职奉李少卿之命巡查净心寺周边治安,察觉此处香火异常旺盛,夜间仍有灯火,恐有贼人藏匿,故冒昧入内查探。未曾想惊扰大人,实属无心之过。”
他不动,目光如刀,在我脸上来回逡巡。
“哦?李饼派你来的?”他轻笑一声,“可你方才蹲在地上,是在查贼,还是在找东西?”
“找东西?”我挑眉,装出困惑,“大人说笑了。卑职只看见一堆破旧卷宗,难道这庙里还藏了金子不成?”
他的眼神微动,却没有立刻发作。
窗外,胡四的怒吼仍在持续,刀光与黑影交错,可人数悬殊,他已渐露疲态。
上官琏却仿佛不急,缓缓踱步向前,靴尖踢开地上一本散落的册子,正是那本名单。
他低头看了一眼,又抬眼盯住我:“孙寺正年纪轻轻,便居要职,果真才智过人。只是……有些东西,看到了,未必是福。”
我迎上他的视线,心跳如雷,却扬起嘴角,淡淡道:“大人所言极是。所以卑职一向谨记——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今夜若无其他吩咐,卑职这就告退,将巡查结果禀报李少卿。”
他笑了。
可那笑里,没有温度。
“李少卿……最近很忙啊。”他缓缓道,“边关军报频传,朝中人心浮动。他一个少卿,操的心,未免太多。”
我心头一震。
他在警告李饼。
也在警告我。
空气凝滞如铁,火光在他瞳中跳动,像蛇信吞吐。
我知道,只要我露出一丝破绽,今晚便再也走不出这扇门。
可就在我准备后撤之际,他忽然轻声问:
“你可知道,三年前,你那位恩师李大理卿……临终前说了什么?”
我猛地一僵。
他怎么知道我和李饼的关系?!
我强压震惊,故作茫然:“卑职不知。那时尚未入大理寺。”
他盯着我,良久,忽而一笑:“是啊……那时你还小。”
可那语气,分明不信。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那本名册:“这东西,你不该碰。但既然碰了……那就得想清楚,下一步,是把它交给该交的人,还是……让它和你一起,永远消失。”
火光摇曳,映得他面容半明半暗。
我站在生死边缘,袖中帛布如烙铁般滚烫。
而我知道——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