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数年,医馆的门槛被踏得发亮。无论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总能在这里得到同样的救治。苏瑶鬓角的白发渐多,弟子们却已能独当一面。每当有人问起行医之道,王庚总会想起那个掌灯誊写医案的夜晚,想起宣纸上晕开的\"医者仁心\",还有师父眼中永远明亮的光。
暮春的雨打湿了医馆的青瓦,王庚正带着新弟子李念整理药柜。李念捏着一味柴胡,指尖微微发颤——这是他第一次独立抓药,生怕剂量出错。王庚看在眼里,想起自己初学时,连戥子都握不稳,师父苏瑶那时总说:\"药戥子量的是药材,更是人心。错了就改,怕错才是真的错。\"
恰在此时,一位妇人抱着孩童匆匆进门,孩子发着高烧,小脸烧得通红。李念下意识想躲到师兄身后,却被王庚轻轻推到前面:\"你来问诊,我在一旁看着。\"他的声音温和却有力,像当年苏瑶鼓励自己那样。
李念攥着问诊单的手沁出冷汗,结结巴巴地询问病情。妇人急得直掉泪,连说带比划,他竟一时慌了神,忘了追问关键的发病时辰。王庚没有打断,只是在他卡壳时,轻声提醒:\"再问问孩子夜里踢不踢被子。\"
待李念写下初步诊断,王庚接过来看,提笔在\"风热感冒\"旁添了\"兼夹食积\"四个字:\"你看孩子舌苔厚腻,是前几日吃了油腻没消化。\"李念脸涨得通红,正想道歉,却听王庚说:\"当年我给张大户家公子诊病,把风寒当成了风热,师父只让我把错处记在医案里,说'今日的错,是明日的路标'。\"
暮色渐浓时,苏瑶端着刚熬好的药汤从内室走出。她听见师徒二人的对话,笑着补充:\"我年轻时给太守母亲诊脉,误把气郁当成了虚劳,开的药方差点让老人家病情加重。\"弟子们都愣住了,没想到德高望重的师父也犯过这样的错。
\"医道哪有不犯错的?\"苏瑶将药碗递给等候的患者,转身对弟子们说,\"怕的是错了不认,认了不改。\"她指了指窗外的雨,\"你看这雨,落在田里是滋养,落在路上是泥泞,全看你怎么踩过去。\"
李念望着师父鬓角的银丝,突然明白了为何师兄们如今能从容问诊。原来那份自信,不是从不犯错,而是知道错了有修正的勇气,更有师父在身后托底的安心。他低头看着自己写下的药方,第一次觉得,那些歪斜的字迹里,藏着成长的模样。
夜雨渐歇时,药柜上的油灯明明灭灭。王庚看着李念在医案上认真记录今日的失误与收获,恍惚间,仿佛看到多年前的自己。而内室的灯依旧亮着,苏瑶正借着灯光批注弟子们的医案,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混着窗外的蛙鸣,成了这方天地里最安稳的声响。
深秋的晨雾还未散尽,医馆的门板刚卸下,就涌进一群神色慌张的村民。领头的汉子背着个面色青紫的老者,粗声喊道:\"苏神医!快救救我爹!\"
王庚正在擦拭药柜上的铜环,闻声立刻上前。他接过老者的手腕时,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凉,脉象急促如乱鼓——这是急症,稍迟片刻便可能有性命之忧。换做从前,他定会下意识看向内室请师父出面,可此刻,苏瑶教过的\"急则治标,缓则治本\"突然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快把老人家平放,解开衣襟。\"王庚的声音沉稳得不像自己,他一边示意师弟取来银针,一边快速翻看老者眼睑,\"张思贞,去煎参附汤,用最快的火!\"当银针精准刺入人中、涌泉穴时,他瞥见村民们惊讶的眼神,忽然想起师父第一次让他独立扎针时说的:\"手稳,先要心稳。\"
老者喉间发出一声闷响,嘴角溢出黑痰。王庚俯身清理,动作利落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这场景若是搁在三年前,他定会因恶心而皱眉,可如今只想着\"气道不通,药石难入\"。待苏瑶从内室走出时,看到的正是弟子用拇指按压老者膻中穴的画面,手法虽生涩,却稳准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