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骷髅一张嘴,吐出黏稠的黑血来。
那黑血落地,将地板上侵蚀出一阵白烟,它们口中发出咯咯嗬嗬的尖笑,继而猛地跳起,往赵尘瑄身上扑去。
赵尘瑄迅速擡剑抵挡,四只骨爪落在剑上,发出金属相碰的叮——声。
他眯眸,这两尊骷髅看着只有六七岁孩童大小,死死抓在剑上,不管赵尘瑄如何用力都不肯松手,口中还发着凄厉诡异的娇笑。
该死!他不免又在心里骂了遍洪员外。
他已叮嘱过他婴孩怨气重,不可下手,那肥猪居然还是卖了!
他挡着这两个骷髅,后面的二十多尊骷髅以整顿恢复,朝着他后背扑来。
赵尘瑄腹背受敌,额上冒出了冷汗。
“赵峰主啊。”那屋檐上又露出一对黑暗的眼眸来,司樾趴在上面,低头看他,“还行吗?”
赵尘瑄双眸微睁,这司樾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这么多骷髅,竟没有一个对她下手!
似是听见了他这心音,司樾哈哈一笑,指着的,他们理我作甚?”
“仙子……”赵尘瑄咬着牙,猛地将剑上的两尊小骷髅甩开,他也顾不得说体面话了,“还请助我一臂之力,赵某感激不尽!”
他只来得及匆匆说完这一句,便忙着转身抵御后面的二十几只骷髅。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司樾趴在屋顶上,看
赵尘瑄无力还嘴,他稍不留神,袖口不知被哪个骷髅撕下一角来。
混战之中,两个弟子被挤散开去,口中唤道,“师尊!师尊!”“师尊救命啊!”
赵尘瑄焦头烂额,这骷髅剑砍不断骨,符灭不了形,他只能一次次将其弹开,根本伤不到它们分毫。
他自顾不暇,哪还要精力去管旁人,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听不见两个弟子的喊叫了。
他们被骨爪抓住,吸干了身上的灵气,脸色灰白地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吸走灵气后,骷髅倒也不伤他们,调转回身,纷纷朝着赵尘瑄而去。
赵尘瑄一人被二十多尊骷髅包围。恒子箫只见血雾之中,不停有金色的剑光闪过,随即又被浓重的血雾吞没。
“师父…”恒子箫低声唤着司樾。双拳难敌四手,再这么下去,赵尘瑄恐怕也要不行了。
司樾仰头看了眼天色。
她从屋顶上起身,掸了掸衣服。
乌云之中,透出一缕月光,这月光照进了院子里,如烈日之于冰雪。
被月光触及的血雾竟渐渐消去。
司樾对恒子箫道,“走罢。”
她从房顶跃出院外,恒子箫跟在她的后面,临走前瞥了眼还在奋战的赵尘瑄。
望着那抹身影,恒子箫心中说不出的复杂。
他愈发烦躁,不知为何,自己总是会对这个男人生出莫名其妙的情绪来。
他讨厌这样的魂不守舍。
两人提前离开,回去的路上,恒子箫问司樾:“师父,作恶的是洪员外,为何要禛武宗的弟子们替他受过?”
司樾瞥向他,“当真如此?”
恒子箫一愣,“修行之人,总不至于也参与其中吧……”
为了一点钱财,沾上这样的事,实在不划算。
“他们确实没有参与这桩生意,却给了洪员外其他的东西。”司樾道。
“其他的东西?”
司樾转头看他,“你可去城西乱葬岗瞧过?”
恒子箫摇头,“不曾。”
“走,”司樾出了洪府,“随我看看去。”
天上乌云褪去,皓月凌空,显露出全副月光。
慢慢的,那打斗之声消退了下去,整个洪府归于了寂静。
恒子箫遛狗的地方离乱葬岗只有三里地,但他一直没去那个地方看过。
这是他头一回来乱葬岗,虽不知道其他地方的乱葬岗是何模样,可眼前的这一处,令恒子箫大为震惊。
他震惊的不是尸骨累累,而是漫山遍野的尸骨周围,拉了一圈麻绳,绳上挂着数百张符箓!
“你看看吧。”司樾抱胸立在一旁,“看看这些尸体有什么异处。”
恒子箫跨过系着符箓的绳子,拨开了就近的一卷草席。
草席之内裹着的不是僵尸、腐尸,而是如洪员外院子里一样的骷髅!
骷髅上沾着碎肉,那肉色尚红。
恒子箫猛地惊起,看向司樾。
显然,这便是一具菜人的尸体。
司樾对他扬了扬下巴,“再看。”
恒子箫强忍着惊惧,又蹲了下来,仔仔细细地察看这具白骨。
蚊蝇盘绕其上,蛆虫在骨间筑巢,一只肥胖的蛆虫从骷髅的眼窝里爬出,恒子箫定睛一看,那漆黑的眼窝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往里一掏,摸到了一群蠕动的黏软之物,想来又是一窝蛆虫。
强忍着不适,他在蛆虫之间,摸到了一片纸。
拉出一看,是个黄色的纸卷。
恒子箫将其展开,正是一张驱邪符!
“师父!”他拿着那张符起身,回头看向司樾,“难道禛武宗明知道洪员外做人肉买卖,还给他提供了驱邪符?”
司樾笑道,“你以为呢。”
她擡起头,张开双臂,“看看这里罢。尸骨成山、血流成河,可那洪员外却财源广进,整个洛城都欣欣向荣。”
恒子箫倏地浑身发冷,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符纸。
若非这些符纸镇压了怨魂,洪员外和洛城早被厉鬼缠上,哪有如今的富贵泰平。
他涩然开口,“禛武宗……为何要助纣为虐?”
司樾没有回答他,可他自己也大致能够猜到。
赵尘瑄无力阻止偌大的菜人产业,可放任下去,他所管辖的契地里就会厉鬼横出,哀鸿遍地,使长老、门主、更使朝廷对他心生不满。
与其一次次地派人来斩妖除魔,不如提前布置,把这些鬼怪扼死在摇篮里。
如此,他既得清闲,又能做一笔符箓买卖,所有做菜人生意的商人都要从他手里买符、请他的弟子去镇邪、安魂。
除了钱财之外,洛城四周的富商们还会写表彰给禛武宗、给朝廷,夸奖赵尘瑄降魔有道,使他赚足了名声。
名利双收,赵尘瑄何乐而不为呢。
恒子箫回头,望着无垠的尸骨和数百张黄符。
半数的符箓他都识得,都在这洪府遛狗闲暇时画过。
风一过,那黄符在冢周翻飞摇曳。
恒子箫瞌眸,生出一股莫大的悲凉。
为这些活时被千刀万剐、死后还要被贴上符纸的菜人;也为他的裴玉门。
他终于是明白,为什么裴玉门上下一心、勤勤恳恳,却难改清苦的境地。
他替自己的师门抱不平,又为自己的师门感到骄傲,也为这冠冕堂皇的修真界感到极度羞耻。
恒子箫把符纸扔去一旁,跨过绳子回到了司樾身边。
他明白了司樾为何要收走那些禛武宗弟子的修为。
修道者,所修道不正,那便从头修来。
“师父,”他仰望着司樾,“这里的事,您为何全都知晓?”
从替他接下悬赏令的那一刻,司樾便已洞悉了一切,所以才引着他来,抽丝剥茧地让他看到这一切。
司樾咧嘴,哼笑一声,“不然,怎么我是师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