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链再次撬动,这次来的是位脸生的女子,身边还跟着个五六岁的孩童,见到灵簌害怕地往娘亲身后躲去。
灵簌记不起她是谁,她自己先介绍了起来。
贤定王妃,二叔的正妻。
贤定王从出生起,腿部有疾,是从娘胎里带出的病,从小就活药罐子中,靠着轮椅走动。先帝慈善,格外照顾他们一家。
但是天数一变,山河破碎,若是亡国了,贵族们都会沦为阶下囚,男丁战俘一律处斩,女眷们好些为奴为婢流徒三千里,差些则是赐自缢。
他们不愿看到自己的命运如此,但凡能看到一丝希望,都要死命握紧。
狭窄阴暗的过道口传来嗖嗖冷风,灵簌道:“国运将至,可能是天意吧。”
贤定王妃是个老实人,年近四十,鬓角带着白霜,她比同龄妇人看起来更加苍老些,辛勤了一辈子,晚来才得子,日子好不容易慢慢好转,谁能料到国家就此倒塌。
她扑通一声跪在灵簌面前,抓着灵簌的衣袖,哀求道:“簌儿,二婶...给跪下了,求求你了。”
那小世子何时见过这样的场景,吓得大声哭了起来。灵簌冷面无情,不为之所动。
“簌儿与天齐国国君交好,只要你肯出面,天齐国一定会念及旧情。虽然北宣王不近人情、待你疏薄,但二婶不相信你是少义寡恩之人。抛开公私,你难道就愿意看到自己的国家就此灭亡,也不愿试图拯救一下。”
贤定王妃由原先的低声抽泣、慢慢嚎啕大哭起来,孩子也跟在旁边一起大哭。
贤定王妃不理解的是,灵簌也是一个身单力薄的人,造成今天这个局面,是她愿意看到的吗?念及旧情的机会已经用完了,她拿不出可以对等交换的筹码,就算把她逼死了,她也无能为力。
灵簌攥紧了手,也只慢慢俯下身扶起她。贤定王妃不愿意起来,小孩子也学着娘亲的样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灵簌淡淡道:“二婶就算把我逼死了,我也没有办法,您且回吧,这地牢阴冷潮湿,莫染上风寒。”
贤定王妃却突然推开灵簌,拔掉头上簪子抵在喉咙处,死死胁迫灵簌,“簌儿是想看着你二叔被叛军砍了项首?还是想看着我横死在你眼前?什么仇、什么恨比自己国家灭亡还要痛心疾首!簌儿既然不能释怀,那我现在就以身殉国,反正都要横竖都要死,不如死在自己手里也好减少些痛楚。”
灵簌今日算是见到有苦难言了,熬磨了这么多时日,她终于知道北宣王为何不杀她。
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人人都想着把她往绝路上推。义清的病情,不是她不愿意救治,是她豁了命都想保下他们,却换来一个不配为神明的冤头。云州的怪物,她也苦熬多日,磨破双脚想要救出他们,可换来的是多管闲事。
现在呢。
南盛国早已根基不稳,风光的外表之下,早就千疮百孔。就算是上天开眼,也挽救不了奄奄一息的将亡之国。这让她如何去挽救,皆是徒劳罢了。
贤定王妃道:“簌儿,不明白二婶的苦就罢了,但也要想想东宫,想想你的阿父阿母。”
灵簌猛然一怔。
见灵簌动容,贤定王妃拉过儿子道:“允儿,给堂姐行礼,以后堂姐就是咱们家的救命恩人。”
灵簌再去扶他们,这次,贤定王妃愿意站起来了。小世子还是满眼惊慌,抱着阿娘的腿往后躲,灵簌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他腮边挂着一颗豆大的泪珠,灵簌温柔地擡手拭去,问道:“今年多大了?”
小世子不再害怕灵簌,放下戒备,道:“六岁了。”
六岁,能依偎在父母身边是灵簌这辈子都羡慕不来的幸福,她的六岁连自己父母什么样都不知道。
灵簌拍了拍他的脑袋,淡淡笑道:“回去洗洗脸,看小脸脏的。”
小世子点点头。
贤定王妃牵着小世子手,“跟堂姐说声谢谢。”
小世子有模有样,“谢谢堂姐。”
他们走后,灵簌坐回草垫,琉璃般的眸子深望着天花板,陷入沉思。
*
十四好不容易才买通了狱卒,眼巴巴见到灵簌。
但她探望的时间有限,且不能进去,隔着粗疏的木栏,握着灵簌手不停地痛哭。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十七,我都替你感到委屈,你的命怎么这么苦。他们也太不是人了,用你的时候想起你,不用的时候随意丢弃,他们根本就没有把你当做家人,哪有这么对待自己人的。”
人心非草木,岂能无感。可自古以来,皇室血肉里只有利益二字,何来亲情。
十四哭哭啼啼的说了一大堆,将黄符偷偷塞到灵簌手里,时间到了,狱卒无情地推搡出去。
灵簌凝视着手里的黄符,久久没有下手的准备,叹了口气,把黄符甩到一边,靠着墙想了又想,最后又捡起黄符,咬破了手指画下符印。
靠灵血驱使的符箓有限,维持时间也短,灵簌咬破了五指涂抹了五层血印,才能勉强保证符箓平安飞往天齐国。
虽然能送到天齐国,但祁夜弃愿不愿来见她又是另一方面,万一不愿意见她...
不愿意见就不见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灵簌自我安慰,但内心还是莫名带着些期许。见符箓飞走,灵簌幽幽徘徊了片刻,坐在桌前倒了碗水,一口饮下,喝得太猛呛得剧咳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