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而低哄,时而强制。
纵然这样,一碗药汤灌下去,她也总能吐出一大半来。
也许是因为她的戒备心比较强。
即使昏睡,也依旧在防备。
两碗药汤下去,霍无羁便有了经验。
后来,每次熬药,他都拜托军医多熬两碗出来。
这样下来,即使她再吐,三碗药灌下去,肚子里存下的,刚好是一碗的量。
三天后,温予身上的高热总算是退了。
午夜。
大帐里只零星三两盏油灯燃着,时不时噼啪一声,爆出三两灯花。
噼啪声落,温予卷翘的眼睫轻轻颤动,随即睁开了眼睛。
灯光昏暗,满帐都是难闻的中药味儿,嗅到这味道的一瞬间,温予下意识拧起了眉。她从心底里抗拒这个味道。
她偏了偏脑袋,最先看到的,是伏在床榻边上休憩的那道黑影。
温予看不清他埋在臂弯下的那张脸,但脑海里自动浮现出霍无羁那张清隽又温柔的面庞。
甚至,温予能从他绵长的呼吸声中感觉出来,他好像睡得很沉。
温予没说话,四肢的酸涩感隐隐传来。
她正准备从被子里把胳膊抽出来,她顾及着已经睡着的霍无羁,刻意放缓了动作。
她甚至都没能把胳膊抽出来,只轻擡了一下,却还是惊醒了他。
不等他擡起头,下意识的,他伸出手臂圈住了她,轻轻拍打着她内侧的胳膊,像哄小宝宝一样,柔声说了句:“阿予乖,我在,没事的。”
话落,霍无羁坐直了身体。
一时间,四目相对,满帐静谧。
对上她眼睛的一瞬间,霍无羁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霍无羁往前凑了凑,兴奋说了句:“阿予,你醒了。”
夜间,温予的视线不怎么好。方才对视的时候,她只隐约看到了他的轮廓。
离得近了,她才看清他的脸。
稍显凌乱的头发,眼底大片乌色,下巴上泛青的胡茬,疲态尽显。
现在的他,哪里还有半点往昔俊俏的模样,温予心里一惊。
“你...”
她缓缓开口,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先喝口水,不着急说话。”
霍无羁已经站起身,从一旁的几案上端了碗盏过来,另一手托起她的脖颈,把水递到了她唇下。
“慢慢喝,不着急。”
干涸的唇.瓣被清水浸润,霍无羁看着,喉结下意识滚动。一碗清水下肚,温予的嗓音比刚才清亮一些,却依旧喑哑。
“我...睡了多久?”她换了一个问题问他。
“三天。”话音未落,霍无羁的手已经探到了她的额头上。
手背贴合她的脑门,只一瞬,他又把手收回来,帮她掖了掖被角,说:“还好,退烧了。”
说这话时,霍无羁的眼睛里已经酝起了一抹清浅的笑意,像远天繁星,闪烁又明亮。
“这三天,你是不是都没怎么休息啊?胡茬都长出来了。”恍惚间,温予已经把心里想的话问出了口。
“怎么会,刚才我还睡着了。”霍无羁又问:“我这样...很丑吗?”
温予怔了怔神,仔细打量他一会儿,郑重摇摇头,说:“不丑的,好看。”
霍无羁听了,面上生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灯光昏暗,温予并没有察觉出来,只觉得他那双眼睛,格外明亮。
温予在床榻上躺了三天,除了每日灌下去的汤药,米面未进。
霍无羁生怕她醒来没有东西吃,这三日,一直备着餐食。
他一直很体贴。
不等她说饿,他就把已经加热过的餐食端到了她的面前。
温予看着他消瘦的面颊,便知道,这三日他也没怎么吃。所以,她在吃东西的同时,也强迫他吃了一些。
尽管他一直说自己不饿。
大帐内只一张床榻,如今被温予占着。
霍无羁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张只比人宽一点的窄木板,用两条长凳支撑着,勉强算是一张‘床’。
温予趁着他去帐外的空档,把他已经铺在上面的被褥收了起来。
他已经三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了。
她不想他睡在连翻身都困难的木板上。明明被她占着的这张床,能睡下他们两个。
霍无羁从外面回来,一眼看到空荡荡的木板。再一擡眼,又看见温予背对着他重新铺床。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里衣,是他的。
空荡荡的,越发显现出她纤细的腰身。
意识到她在干什么的霍无羁,脚步骤然停滞,心脏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当晚,霍无羁是在床上睡的。
他在外面,她在里面,中间隔了好大一片,甚至能再躺下一个人。
自温予知道她很快就会和他有一个女儿之后,心中那道关于异性的防线开始慢慢消散。
霍无羁却是心潮澎湃。
他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结果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翌日,他睡醒时,温予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了他怀里。
她的胳膊,紧紧圈着他的腰身,脑袋贴着他的胸口,另一条腿压在他的腿上,将他压的死死的。
而他,浑然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后来的几日,他们依旧这么睡。
温予每次睡熟了,都会无意识摸到他身边来。
霍无羁睁着眼睛,一动不敢动,静静感受着她的手和脚一点点攀到他身上来。
他的身体逐渐火热,她却攀得更紧了些。
等温予的身体完全养好,祁放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至少可以下地了
霍无羁带她见了祁放之后,便带她离了营。毕竟她一个女孩子,不能总住在军营。
他专门花了两天的时间,带她回了敦煌郡。
他在敦煌郡是有府邸的。
先帝在世时,随着那道封官的圣旨一道赏下来的。只是京城中人,鲜少有人知道。
而他也不愿张扬,故而除了祁师父和秦未,旁人根本不知道他这座府邸的位置。
敦煌郡不及京城,但府邸却比京中的宅子要大很多。府中没有丫鬟或者嬷嬷,只两队护卫。
话不多,却很全能。
无论是厨艺,还是洒扫,都是他们轮流做。
这是霍无羁第一次来北疆,更是第一次来敦煌郡。
但他府中的那些护卫,仍然一眼就认出了他,并恭敬唤他‘公子’。
霍无羁离开前,把护卫长叫去了书房。
后来,这些护卫唤温予‘小姐’,甚至比对霍无羁更恭敬。她随口说个什么话,他们都能记在心里,似乎是把她当成了这府上另一个主人。
这三个月,霍无羁大部分时间都在营地,只回来了四回。
每一回,都是傍晚回来。翌日大早,温予还没醒,他又纵马离开。
急匆匆的。
但他却乐此不疲。
偌大的府中,只有温予一个女孩子。但这些黑衣护卫,却从来没有感到过不适。
他们的分寸感拿捏的很好。
不多看,不多问,只默默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偶然的一次,温予无意间逛到后院。
凛凛寒冬,他们却赤着上身,在校场比武。他们似是没有料到温予会平白跑到校场来,猛地见到她的身影,一个两个着急忙慌的从地上捡了外衣遮挡。
但温予还是看见了。他们的右上臂上,都刺着同样形状的一个刺青。
温予眯着眼睛辨认了一番,好像是一幅鬼面。
头顶冠帽,嘴吐獠牙,眉毛像两团正在燃烧的烈火。风格有点像她之前在青城民俗节上看到的傩戏上的判官小鬼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