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无羁却听了出来。
他连忙摇头,蕴在喉腔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已经松开了攥着他手的手,转而两手都去掰他背于身后的那条胳膊。
每到这种时候,她总是会选择不相信他的话。
这次也一样。
“我看看。”话落,她只偏执地、大力地掰着他的胳膊,颇有一种不死不休的意思。
他也知道,无论他怎么说,只要不让她亲眼看到,她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真的没有受伤。”霍无羁无奈又温和回了她一句:“不信你看。”
话落,他把背在身后的胳膊递到了她面前。
温予检查的很仔细,一寸都没放过。
幸好,他身上没有像七七那样骇人的伤口,只在袖子上留下了几道划痕,并没有划破肌肤。
温予松开他的胳膊,垂眸去看他手里的赤星。
赤星刀的刀身已经不再震颤,恢复成往昔状态,肉眼看起来,和一般刀剑并无二致。
如果不是刚刚这么多人同时看到了弥漫满厅的红雾,听到了震颤不止的嗡鸣声,还真的以为是错觉。
饶是温予,也下意识多看了赤星两眼。
更何况是其他人。
温予正准备把视线从赤星刀上挪开,余光忽然瞥见霍无羁的虎口处,好像泛着一道血痕。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她正准备看得更仔细些,霍无羁忽然把胳膊换了个姿.势,将虎口那处遮挡的严严实实。
温予当即警觉起来。她又一次钳住他的手腕,另一手把赤星从他手里拿了出来,一道贯穿手掌的血痕显露在她的眼前。
她没说话,只平静擡眸看他。
霍无羁的心却因为她异常平静的眼神,骤然一抖。他抿了抿唇,用低笑掩饰心中的忐忑。
他神色坦然,若无其事晃了晃手掌,试图狡辩:“这是手掌,你刚刚问的是胳膊。”
听了他这话,温予的眉宇间终于升起一抹郁气。她正准备说些什么,赤星却又一次震颤起来。连带着她的胳膊,都在发出轻微幅度的颤动。
不受控制一般。
霍无羁和温予对视一眼,一个郑重,一个茫然。
“我来拿。”说话间,他已经把赤星从温予手里接了过来。
紧接着,嗡鸣声起。
就在一众人以为红雾会再一次喷涌而出的时候,一道...不,一缕金色的光晕从温予的手心涌出,一圈一圈缠上了刀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道金光的缘故,这一刻,霍无羁能够感受到,赤星很平和。这道光芒,似乎能压制赤星的凶性。
不同于刚才的妖冶又带着几分邪性的红色雾气,自温予手心涌出的金色光晕,带着几分圣洁的气息。
金光温和,却异常夺目,异常耀眼,把温予原本就柔美的面庞衬托出一种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神圣感。
人群之中,惊呼声后,发出一阵嘈杂的低语声。
“这是什么神通?这定北王妃莫不是九天的神明转世不成?她手上怎么会有霞光啊?”
“什么九天神明,女妖精还差不多。”
“嘘,别说话,不要命了,安静看着。”
“...”
人群又一次安静下来。
温予垂首,目光在泛着光了掌心和赤星刀上来回流转。她能感受到,泛着金光的掌心处,似有一团火。但不烫,只轻微发出些许暖意。
不多时,这阵暖流从手掌沿着经脉蔓延至全身。
她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忽然,她的脑海中闪过一道画面。
恍惚中,她隐约记起,她在来这个朝代之前,眼前就是闪过这样的一道金光。
怔忡间,霍无羁已经攥上了她的手腕。
他无视赤星的震颤,弓下腰,仔细检查她的掌心,口中还低喃了一句:“怎么会这样?”
话音未落,一道清新的冷梅幽香沁入他的心脾。
这香气,好像是伴着那缕金色光芒一起散发出来的。
嗅着这味道,霍无羁的心彻底慌乱起来。他清楚记得,她回来那日,他也是像今天这样,先是嗅到了这阵香气。
须臾,这道暗香弥漫整个花厅。
香气冲进鼻腔的一瞬间,温予就嗅到了。
一开始,她只是觉得这香气有点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她究竟在哪里闻到过。
直到花厅里充满了这个味道,浓郁且清新的香气让她彻底从怔忡中清醒过来。
后知后觉的,她终于意识到,让她感到熟悉的,不单单只是她手心里不断涌出的那道金色光芒,还有这满厅的暗香。
这味道,和她在来这里之前,点燃的香薰蜡烛的味道一模一样。
种种迹象,让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很强烈的预感。
她可能是要离开了。
意识到这一点,温予的身形一颤。她猛然仰起头,朝着霍无羁又近了一步。
霍无羁也在看着她。
对上她的视线,他敛起凝重的神色,舒展微蹙的眉心,松开她的手腕,擡手揽住她的后背,轻拍了两下后,他把她往自己身上带了带:“我在,不怕。”
温予颔首,下意识朝他伸手。
和霍无羁相处的这些时日,温予养成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小习惯。
每次她紧张,霍无羁又恰好在他身边的时候,她总是喜欢揪着他的一片衣角。
这次也一样。
可不等她的手触碰到他的衣角,她伸出去的手忽然变成了透明。她的身形一怔,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手指。
纤长白皙,不似刚刚一闪而过的透明色。
她多希望,刚刚是她眼睛花了,看错了。
可她知道,那不是她的错觉。她的直觉也是对的,她就是要离开这里了。
也是这一刻,她意识到她错了。
她不是有一点舍不得他,而是特别舍不得他。
一想到她马上就要离开他,回到那个无论她用尽什么办法都再也找不到他的现代化社会的时候,她整个胸腔都在泛着酸涩,甚至有点喘不过气来。
同时,霍无羁也看到了她的异样。
他心里也生出一个和她一样的念头,他也很清楚,她是要离开了。可她再回来,去的却是他小的时候,而非明天后天。
她的未来,在他的过去。而他的未来,却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她再回来。
应该是能的。
她第一次见他,不就是在廿四年冬至日他因‘谋反’被斩首的时候吗。
尽管到现在,他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谋反。
但他在鸣沙山那一晚后,就已经决定了。
如果廿四年的冬至日真的是他们产生羁绊的日子,那无论结果怎么样,他都一定会去赴约。
他舍不得她离开。
可现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她的手指逐渐变成透明。
他顾不得赤星的震颤,当即用手背抵上了她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都带进他的怀里。
她的脑袋,就贴着他的胸膛。他的心跳是她目前能听到的唯一的声音。
怦怦怦的。
温予听着,眼泪忽然有些不受控,浸湿了他的一层衣衫。
“霍无羁。”
她一边喊,一边去揪他腰间两侧的衣摆。
“阿予。”
恍惚中,她只听到一声虚幻又焦急的呼唤。听到这声呼唤,她想把他抱得再紧一点。
一用力,却扑了个空。
她再睁开眼睛时,人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了。脸颊上,还挂着没在他衣服上抹净的泪痕。
入目,是熟悉又陌生的现代化家具。哪里还有半点霍无羁的影子。
她只来得及喊一声他的名字,甚至没来得及把再见说出口。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该有多难过啊。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甚至忍不住呜咽哭出声。
悲痛的哭泣声让温予彻底清醒过来,她把在西州的经历又重新梦了一遍,最后分别时,她在梦里都哭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