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十分钟，斯特林默默地挂断了电话。

他没有看会议室里的任何一个人，只是缓缓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会议暂停。”他用嘶哑的声音说。

高管们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站起来，准备离开这个低气压的中心。

就在这时——

“滴滴……咔哒……嗡——”

办公室角落里，那台连接着全球各大通讯社的国际传真机，突然响了起来，开始工作。

所有人的脚步都停住了。

在数字时代，这台老旧的设备平日里很少有动静，一旦启动，就意味着有特急的重大新闻快讯。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台正在缓缓吐出白色纸卷的机器。

一名秘书快步走过去，在传真机吐出第一页纸后，立刻恭敬地将其取下，送到了杰克·斯特林的面前。

传真纸的页眉上，印着一个醒目的Logo——Reuters（路透社）。

标题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

【汉诺威现场快讯：GE遭遇战略突袭，红星集团发布革命性“轴向磁通”电机，“天狼星”或将改写行业格局】

斯特林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一把夺过那张还带着温度的传真纸，目光死死地盯在上面的文字上。

“……今日，华国红星集团在汉诺威工业博览会上，发布了其全新‘天狼星’系列电机。该电机采用了颠覆性的轴向磁通架构，与GE发起专利诉讼的径向磁通电机存在根本性技术代差……”

“……现场测试数据显示，其‘惊雷’样机功重比高达7.5kW/kg，是GE同类产品的三倍。满负荷运行十五分钟，温升仅为5摄氏度，其散热技术令现场专家匪夷所思……”

“……红星集团CEO秦奋公开表示，GE诉讼的仅为‘上一代产品’，全新的‘天狼星’系列与GE专利库‘无任何关系’。此言一出，GE耗资巨大的专利战，瞬间沦为行业笑柄……”

“滴滴……咔哒……嗡——”

传真机没有停歇。

第二页、第三页……被不断地吐出。

美联社、法新社、彭博社……

几乎全世界所有主流通讯社的快讯，都在同一时间涌了进来。

内容大同小异，但标题一个比一个刺眼。

《技术奇袭：GE的法律铁幕，被一拳击穿》

《从绞杀到笑话：通用电气本世纪最失败的战略决策》

而其中一张来自德新社的传真上，附带了一张现场抓拍的照片。

照片上，巨大的LED屏幕上，两条曲线形成了无比残酷的对比。一条是GE产品的温度曲线，陡峭上扬；另一条，是“天狼星”的，平直如线。

屏幕下方，是那台扁平、紧凑、充满科幻感的电机样机。

在样机旁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华国人，他手持话筒，眼神平静，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这张照片，这张数据图表，就像一份来自汉诺威的“判决书”。

白纸黑字，铁证如山。

它判决了GE这场精心策划的绞杀战的死刑。

也击碎了杰克·斯特林，以及整个GE高层所有的骄傲和幻想。

……

杰克·斯特林呆呆地看着桌上那堆积起来的传真稿。

白纸，黑字。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眼球上。

他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以为自己是棋手，运筹帷幄，俯瞰全局，将那个华国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调动了公司最精锐的法务、市场、公关团队，布下天罗地网，像一头经验丰富的老狮子，耐心地等待着将猎物逼入绝境。

可直到现在，他才惊恐地发现，自己耗尽心力去追捕和打击的，根本不是猎物的本体。

那只是一个影子。

一个对手故意抛出来，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诱饵。

当他洋洋得意地收网时，那个真正的对手，却在自己看不见的黑暗角落里，悄无声息地，磨砺出了一把足以致命的，他闻所未闻的武器。

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开始研发这种“轴向磁通”电机的。

他更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克服那些连GE和西门子都未能解决的技术难题的。

这种感觉，比在商业谈判中失败，比在法庭上败诉，要恐怖得多。

那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一种被彻底看穿、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巨大屈辱。

他，杰克·斯特林，执掌这家百年工业巨头多年的铁腕人物，竟然像个傻瓜一样，对着一个幻影挥舞了半天拳头，还自以为即将大获全胜。

“哈……哈哈……”

斯特林发出一声干涩的，比哭还难听的笑声。

他伸出手，想去端桌上的那杯咖啡。

那杯刚才还象征着从容与胜利的蓝山咖啡，此刻在他眼中，却充满了讽刺。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猛地一挥，将那只精致的骨瓷咖啡杯，狠狠地扫落在地！

“啪——！”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褐色的咖啡液和白色的瓷器碎片，溅满了昂贵的羊毛地毯。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斯特林身上。

这位一向以沉稳和冷酷著称的CEO，此刻脸上再无半点血色，只剩下一种混杂着震惊、愤怒、和茫然的错愕。

他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波士顿的天际线。

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他击败过无数对手，经历过数次经济危机，但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让他感到发自内心的……寒意。

那是一种猎人发现自己变成了猎物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