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里,两个用宋体雕刻的汉字铭牌,在灯光下反射出低调而清晰的光芒——
【昆仑】
而在铭牌的下方,是一行稍小的英文。
【RedStar】
起初,只有零星几个路过的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们大多是被这台机器独特的设计感所吸引,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嘿,快看,这里有台新机器。”
“RedStar?红星?华国的公司?没听说过。他们不是只做电机吗?”
“这台机器……设计得很有意思。很紧凑,看起来非常扎实。”
一个穿着马扎克工装的日方工程师,本来只是路过,目光扫过“昆仑”后,就再也移不开了。他快步走到展台前,隔着一米远的隔离带,身体前倾,仔细地观察着机床的结构。
“这个龙门结构……是闭合式的框架,横梁和立柱是一体铸造的?不对,看那个接缝,是分体,但是连接方式很特别……”他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探究。
越来越多的人被这种小范围的聚焦所吸引,慢慢地围了过来。人群从三五个人,逐渐变成了十几个人。
没有喧哗,没有惊叹,只有压低了声音的议论和浓厚的探究氛围。
就在这时,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的德意志老人,拄着手杖,慢慢地从人群外围挤了进来。他胸前挂着斯图加特大学机械研究所的专家证,一看就是业内德高望重的权威。
这位名叫汉斯·穆勒的老教授,刚刚从“奥林匹斯”的展台过来。他对那种巨舰大炮式的堆料设计虽然认可,但内心深处却觉得少了一丝灵气和巧思。
当他的目光落在“昆仑”上时,起初也只是平静地扫了一眼。但很快,他的视线就凝固了。
他没有看整体,而是死死地盯住了X轴和Y轴的导轨部分。
那里的结构与他所见过的任何滚动导轨或硬轨都不同。导轨的表面异常光滑,看不到任何滚珠或滚柱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精密复杂的油路和凹槽。
“静压……”
老教授的喉咙里,无意识地发出了一个几乎听不见的词。
他身旁的一位助手没听清,低声问道:“教授,您说什么?”
汉斯·穆勒没有回答,他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一方眼镜布,仔细地擦了擦,然后重新戴上。他仿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全……全行程,全闭环静压导轨?”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而且……是集成在铸件基座上的?天呐,这种设计……谁能想得到?谁又能做得到?”
静压导轨技术并非秘密,在一些超精密磨床和测量仪器上有所应用。但它的成本极高,对加工精度、油膜控制、温度补偿的要求近乎苛刻,极少有厂家敢在高速运动的五轴加工中心上,而且是在所有关键轴上,大规模采用这种结构。
因为它太难了。理论上,静压导轨可以提供近乎无限的阻尼和零磨损,是获得极致动态精度和表面质量的终极方案之一。但理论和工程实现之间,隔着一道天堑。
而眼前这台来自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华国公司的机器,不仅用了,而且从设计上看,完成度极高。那精密的油路布局,那与基座浑然一体的结构,无一不透露出设计者深厚到可怕的功力。
老教授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他像一个发现了绝世珍宝的考古学家,目光贪婪地扫视着“昆仑”的每一个细节:隐藏在护罩下的直驱电机、结构异常紧凑的双摇篮转台、还有那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尺寸和比例都堪称完美的主轴箱……
他越看,心头的震惊就越是强烈。
这台机器,从设计的底层逻辑上,就和“奥林匹斯”走了完全不同的两条路。
“奥林匹斯”是通过极致的堆料和尺寸,用绝对的“力”来保证刚性和精度。
而这台“昆仑”,则是通过极致巧妙的结构设计和对物理原理的深刻理解,用一种“巧”劲,去化解振动,抵消误差。
一场即将震动整个行业的风暴,正在这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悄然酝酿。
围观的技术专家越来越多。他们或许还不知道这台机器的性能参数,但仅凭眼前看到的设计和工艺,已经足以让他们收起所有的轻视。
秦奋和李卫国站在人群的后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李卫国攥紧的拳头终于松开了,脸上满是激动和骄傲。
他凑到秦奋耳边,低声说:“秦董,他们……他们看懂了。”
“这才只是个开始。”秦奋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昆仑”那两个字的铭牌上,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开胃菜已经上了,接下来,该让他们尝尝主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