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奋按下暂停键的决定，在红星集团内部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
“破晓工程”在董事会上刚刚通过，各大事业部的负责人都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准备调兵遣将。结果启动的命令还没正式下达，一纸“暂缓”的通知就发到了所有相关人员的邮箱里。
一百亿米金的巨额资金，静静地躺在账户上，纹丝未动。
集团内部的通讯软件上，各种猜测开始流传。有人说董事会内部出现了新的分歧，有人说米国的压力超出了预期，甚至有人猜测秦奋的身体出了状况。
但作为最核心的知情人之一，林悦只觉得这位年轻的董事长，似乎陷入了某种更深层次的思考。他每天依旧准时来办公室，处理日常的公务，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对着窗外的城市天际线，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他没有向任何人解释原因。
这种沉默，比任何激烈的争论都更让人感到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力。
……
两天后的深夜，沪市郊外的一处僻静别墅。
这里是宋老的住所。自从受邀担任红星集团的首席科学家后，宋老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里，整理着他毕生的研究资料，同时也为红星集团的一些前沿项目提供理论指导。
书房里，茶香袅袅。
秦奋坐在宋老对面，神情专注地为这位老人续上一杯热茶。
“这么晚还来打扰您，实在过意不去。”秦奋将茶杯推到宋老面前，声音沉稳。
“你这个大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宋老扶了扶老花镜，眼神中带着几分洞察世事的睿智，“说吧，遇到什么解不开的难题了？是‘破晓工程’的事？”
作为集团的首席科学家，宋老自然知道这个项目的存在，也明白其分量。
秦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换了一个角度，提出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天马行空的问题。
“宋老，我今天来，是想跟您探讨一个纯粹的、更宏大的战略假设。一个……思想实验。”
“哦？”宋老来了兴趣，示意他继续。
“假设，”秦奋斟酌着词句，小心地隐去了系统的存在，“我们拥有了近乎无限的资源和全国范围内的最高级别动员能力。现在，有两条路摆在面前。”
他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条路，是将我们现在的信息技术推到极致。用最快的速度，攻克最尖端的光刻机，制造出世界上最强大的芯片，开发出最聪明的通用人工智能。彻底解决我们在信息处理和运算效率上的所有瓶颈。”
“第二条路，”秦奋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是去挑战最底层的能源问题。目标只有一个：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可以商业化工程化的可控核聚变。”
他看着宋老，目光诚恳地问道：“如果只能选择一个作为我们未来三十年、甚至五十年的主攻方向，从一个国家，一个文明长远发展的角度来看，您认为，哪一条路，才是更根本、更关键的？”
宋老脸上的笑意收敛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书房里一时间只有老式挂钟轻微的滴答声。
这个问题，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商业集团的战略范畴。
许久，宋老才缓缓放下茶杯，浑浊但深邃的眼睛看着秦奋。
“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也问得很重。”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仿佛在寻找什么，但最终只是用手轻轻拂过一排排物理学专著的脊背。
“秦奋，我用一个比方来回答你吧。”
宋老转过身，缓缓说道：“信息技术，包括你说的芯片和人工智能，它是什么？它是文明发展的‘加速度’。芯片越快，算力越强，我们分析问题、解决问题、创造新事物的速度就越快。它能让我们的文明，这辆车，跑得越来越快，在现有的赛道上，把所有对手都甩在身后。”
“这很重要，尤其是在当下，我们被别人卡着脖子，这辆车随时可能因为缺少某个零件而抛锚。所以，攻克它，是当务之急，是解决生存问题的关键。”
秦奋静静地听着，点了点头。这和他之前思考的，以及在董事会上说服众人的逻辑，完全一致。
“但是，”宋老话锋一转，加重了语气，“能源，又是什么呢？”
他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反问道：“你知道，衡量一个文明发展水平，最核心的硬指标是什么吗？”
秦奋略一思索：“能源的利用效率和总量？”
“没错！”宋老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是能源。能源，是一个文明的‘总质量’。我们从茹毛饮血，到钻木取火，再到蒸汽时代、电气时代，每一次文明的跃迁，本质上都是能源利用方式的革命性突破。”
“我们现在的文明，是建立在化石能源之上的。石油、煤炭、天然气……这些是我们的根基。但这个根基，它的总量是有限的，天花板是固定的。你那辆车，加速度再快，性能再好，如果它脚下的这条路本身就只有一百公里长，那你永远也跑不出第一百零一公里。”
宋老的目光变得灼热起来，仿佛一个物理学家在谈论自己最痴迷的宇宙真理。
“可控核聚变是什么？它不是给你换一个更强的发动机，让你跑得更快。它是直接掀掉你脚下那条有限的公路，给你换上一片可以无限翱翔的天空！它提供的，是近乎无限的、清洁的能源。它改变的，不是我们奔跑的速度，而是我们文明所能达到的能级上限。”
“一个，是在现有赛道上，追求更快的‘加速度’。另一个，是提升整个文明的‘总质量’，获得进入全新赛道的资格。”
宋老走回座位，最后总结道：“一个是战术上的最优解，解决的是我们如何赢得眼前的这场比赛。另一个，是战略维度的碾压，它思考的是，我们是否有资格开创下一场比赛。”
“秦奋，我的答案是，如果真的有你说的这种‘假设’，那么毫无疑问，能源的突破，是对一个文明而言，更根本、更具有决定性意义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