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犁河谷,草原的腹心之地。
金色的王帐,如同一座小山,矗立在额尔齐斯河畔,帐顶的九旄白纛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彰显着此地主人的无上权威。
然而,王帐之内,那足以让任何草原部落首领为之窒息的奢华与威严,此刻却被一股焦躁不安的气氛所笼罩。
准噶尔部的雄主,巴图尔珲台吉,这位亲手统一了卫拉特四部,让“准噶尔”这个名字响彻中亚的草原枭雄,正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虎,烦躁地来回踱步。
他脚下的波斯地毯,价值连城,足以买下一座南人的小城,但此刻,他那双镶嵌着宝石的马靴,却仿佛要将这精美的地毯踩穿!
“一个月……整整一个月了!”
巴图尔珲台吉低声咆哮着,声音中压抑着风暴般的怒火。
就在一个月前,他还是这片广袤天地的绝对主宰。
他听从了心腹谋士的“饿狼”战术,将麾下最精锐、最骁勇的三千怯薛军,如同狼群般,悉数撒入了西域东部那片广袤的无人区。
“怯薛,在蒙语中,意为“英雄”、“勇士”。能获得这个称号的,无一不是马术、箭术、刀法冠绝部落的百战精锐!他们是准噶尔汗国的骄傲,是巴图尔珲台吉手中最锋利的弯刀!
战术的初期效果,斐然得让他都感到惊喜。
他的“狼群”们,神出鬼没,来去如风。他们烧毁了明军数个小型的补给站,抢掠了上万石的粮草,甚至一度切断了明军主力与后方玉门关的联系。
每一次捷报传来,王帐之内都是一片欢腾。那些不可一世的南人,终于在他巴图尔珲台吉的铁蹄下,尝到了恐惧的滋味!那条被他们寄予厚望的“大漠之舟”补给线,在他的袭扰下,变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个龟缩在镇朔城里的明军统帅曹变蛟,正因为后勤断绝而焦头烂额,最终只能灰溜溜地滚回嘉峪关内。
然而,就在十天前,一切,都变了。
风向,陡然逆转!
起初,是派往东戈壁袭扰的一支百人队,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失去了联系。他们既没有点燃约定的狼烟,也没有派回信使。
巴图尔珲台吉并未在意,广袤的戈壁滩上,迷路或者遭遇小股明军巡逻队,都是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紧接着,第二天,又一支百人队,失联了。
第三天,两支!
第四天……
仿佛有一张无形的、来自地狱的巨网,正在那片无人区里悄然张开。而他派出去的“狼群”,正一只接一只地,一头扎进这张网上,连一声哀嚎都来不及发出,便被彻底吞噬!
王帐内的气氛,从最初的自信与欢腾,逐渐变得凝重,最后,演变成了如今这般令人窒息的死寂。
巴图尔珲台吉终于意识到,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明军的巡逻队,绝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力量!能够如此干净利落地、成建制地歼灭他最精锐的“怯薛军”,只有一个可能——
那支传说中的,大明“龙骧营”,出动了!
可他们不是应该被死死地钉在补给线上,动弹不得吗?
就在他内心惊疑不定之际,帐帘猛地被掀开,一股寒风卷着一个血人,滚了进来!
“大汗!”
那人与其说是在走,不如说是在爬,他浑身浴血,一条胳膊不自然地扭曲着,脸上布满了惊恐与绝望,仿佛刚从阿鼻地狱中逃出生天。
巴图尔珲台吉瞳孔猛地一缩,他认得此人,是派往最前线的千夫长之一,名叫塔木噶,是部落里能与熊搏斗的真正勇士!
是什么,能把这样一位“巴图鲁”,吓成这副模样?
“说!发生了什么!”巴图尔珲台吉一把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厉声喝问。
“魔鬼……他们是魔鬼……”塔木噶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颤抖着,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不是人……是黑色的……黑色的死神……”
在塔木噶语无伦次的、充满了恐惧与绝望的描述中,一幅令巴图尔珲台吉头皮发麻的血腥画卷,缓缓展开。
他们不再防守那条该死的补给线了。
那些明军,那些龙骧营的骑兵,化整为零,变成了数十支、数百支规模不等的“猎杀队”。
他们穿着漆黑的甲胄,如同戈壁上的幽灵,无声无息地出现。
他们不攻击补给线,不攻打据点,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他们这些前来袭扰的准噶尔怯薛军!
“我们的人,甚至来不及发出警报!”塔木噶的眼中,流淌出浑浊的泪水,“他们的斥候,比草原上最狡猾的狐狸还要警觉!他们的弓箭,比天上最凶狠的猎隼还要致命!”
“我们设下埋伏,却被他们反包围……我们试图逃跑,却发现他们的战马比我们的更快,耐力更强……我们想拼死一战,可他们的重甲骑兵,就像一座座移动的铁山,我们的弯刀砍在上面,连一道白印都留不下!”
“他们不留活口,不取战利品,他们……他们好像只是在享受……享受猎杀我们的乐趣!”
“猎杀”……
当这两个字从塔木噶口中吐出时,巴图尔珲台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松开手,任由塔木噶瘫软在地。
他踉跄着退后两步,一屁股坐倒在帅位上,眼中充满了失魂落魄的震撼。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那个远在万里之外的、年轻的大明皇帝,再一次,洞穿了他的战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