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最后面的撤退者,又成了城上弓箭手的活靶子,不断有人中箭扑倒。
喧嚣的战场渐渐安静下来,只余下零星的痛苦呻吟和哀嚎。尘土缓缓沉降,露出满目疮痍的大地。
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姿态扭曲的羯人尸体,如同死去的蛆虫。一些重伤未死的仍在血泊中无力地翻滚、抽搐。满地原本鲜红刺目的血液,正慢慢地、不可避免地渗入泥土,凝结成一片片污秽的黯黑。
浓重的血腥味和土腥气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整个战场上空。
城墙之上,短暂的死寂被一声粗犷的吼叫打破。
一名体格魁梧、浑身血污的流民士兵猛地挺直身子,将手中长槊奋力举向空中,喉咙里迸发出沉闷如牛哞的呐喊:“跑了!胡狗跑了——!”那声音混着沙哑与狂喜,竟穿透了战场上空尚未散尽的硝烟,远远荡开。
“胜了!我们打胜了!”另一名年轻的流民士兵跟着跳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环首刀和蒙皮破损的盾,在垛口间笨拙地跳跃。
这情绪如同火星落入枯草堆,“赢了!”“守住了!”的呼喊声此起彼伏,迅速连成一片。更多劫后余生的流民士兵跟着嘶吼,有人甚至用脚底拼命跺着脚下的城砖,发出沉重而原始的“咚!咚!咚!”的节奏。
“嚷什么!都想找死吗?!”军官暴戾的呵斥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像老子训斥不成器的儿子,“都给老子缩回窝里去!绷紧弦!仗还没打完!”
“哎哟!”一个蹦得最高的士兵屁股上立刻挨了狠狠一脚,疼得他惨叫一声,瞬间萎顿下去,那叫声里充满了委屈和惊惧,刚才的兴奋荡然无存。
刚刚腾起的小小骚动被迅速压灭,城头再次被一种更为复杂的寂静笼罩。只剩下士兵之间压抑不住的、如同深夜窃窃私语般的嗡嗡声,混合着粗重的喘息和武器磕碰的轻响。
“阿奇!”马清没有回头,目光仍死死锁在城外狼藉的战场上,声音沙哑却清晰地命令道,“去看看汪苍那边的情形!”
“诺!”阿奇用尽全力应了一声,脖颈上青筋虬起。他猛地转身,朝着传令兵的方向用力挥手,声音拖得老长:“马——!”
一名瘦小的辅兵牵过一匹矮健的蜀马。阿奇一把夺过缰绳,脚踩马镫,利落地翻身而上,右手狠狠一拍马臀。战马嘶鸣一声,驮着他沿着城墙内侧的马道疾驰向东。
城头后方开始忙碌。
临时组织的民夫收尸队咬着牙,两人一组,沉默地将十几具被箭矢贯穿、鲜血尚未凝固的尸体抬起,踉跄着运下陡峭的阶梯。浓重的血腥味弥散开来。
医官和助手组成的医护队穿梭其间,将呻吟的伤员拖到垛下阴影里,手脚麻利地剪开衣物,用布条和金疮药处理伤口。重伤者则被迅速抬上门板,哀嚎声渐渐消失在通往城下的甬道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