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个人吗?
晋王会不会恼羞成怒,再对她出手?
那狠辣的禽兽,有什么做不出来?
有没有可靠的长辈能护着她?
有没有贴心的姐妹能陪着她?
没有他在身边,她会不会一个人躲在某个角落里,对着满城喧嚣的灯火偷偷地哭?
信件辗转一月有余,此刻她所在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
他甚至无法在她最需要他的那一刻,及时挡在她身前。
他甚至……无法知道她现在好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
他缓缓抬起脸。
烛火微弱的光影下,那张俊朗面庞上,没有泪,只有痛苦楚和一片灰败。
他颤抖的手指,极轻极轻地抚过信纸上那娟秀又决绝的字迹。
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对着冰冷的空气,对着千山万水之外的京城方向,嘶哑地、一字一顿地低语:
“知漪……”
声音破碎在呼啸的风雪里。
“求你……不要为我难过……”
……
太阳毒辣辣地挂在天上,把通往小杨庄的土路烤得发白,蒸腾起一层滚烫的热浪。
绿娥跟着玄月堂派来负责送她返乡并处理琐事的管事方伯,在离村口还有百十步的地方就停住了脚。
她身上已经褪下了在玄月堂那段时日沾染的京城气息,换回了乡下妇人常见的粗布旧衣,颜色灰扑扑的。
但这些日子养的几分好气色,让她看上去已不再是那个被折磨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可怜虫。
只有一双藏在袖子里的手,随着脚步的靠近,无法控制地微微发着抖。
村子静得异样。连犬吠声都稀疏,像被这沉重的闷热压得喘不过气。
一个痛苦的呻吟,突兀地撕破了这沉寂。
绿娥猛地循声望去。
就在路边不远,一座摇摇欲坠的茅草棚子旁边,紧挨着气味令人作呕的猪圈泥坑,缩着一个人影。
是青雁!
那个和她一样,嫁过来几年肚子没动静,平日里总低着头,在田埂洗衣时才能和她偷偷说上两句悄悄话的青雁。
此刻的青雁,满身污秽。她蜷缩着,像一只被踩烂的虾米,身体因为剧痛和恐惧筛糠似的抖着。
而她的男人,那个一脸横肉的林大壮,正像一头发狂的野兽,蒲扇般的大手左右开弓,耳光抽得“啪啪”作响,伴随着恶毒的咒骂:
“不会下蛋的瘟鸡!养你还不如养头猪!今天这点猪食你不扫完,老子就把你踹进去陪猪睡!”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林大壮似乎嫌不过瘾,猛地抬起沾满泥污的破草鞋,朝着青雁的腰窝又狠狠踹去。
这一脚下去,
绿娥全身的血,“哗”地一下,瞬间全冲到了头顶。
两年前、三年前……无数个日夜,同样的拳脚,同样的辱骂,同样的猪圈旁的泥污。
“住手——!”
一声尖利到变调的嘶喊冲口而出。
绿娥整个人如同扑火的飞蛾,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还在施暴的林大壮,不管不顾地狠狠撞了过去。
“砰!”
林大壮猝不及防,被她这全力一撞,加上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扑通”一声栽倒在猪圈边缘的泥泞里,糊了满脸满身的恶臭。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林大壮懵了,错愕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臭泥。
随即,当看清撞他人影后,那错愕瞬间被一种更凶暴的狂怒取代。
“绿娥?是你!”林大壮的眼珠子瞬间变得猩红,像要吃人,“老子早就想打断你的腿!你竟然还敢回来?还敢管老子的闲事?”
他“嗷”的一声爬起来,顺手抄起墙根一把用来扫猪粪的长柄木扫帚,劈头盖脸就朝绿娥的脑袋抡去。
带着猪圈特有的恶臭和呼啸的风声,这一下若是砸实了。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绿娥瞳孔骤缩,身体的本能让她想抱头蹲下,可双腿却像被钉在原地,被那喷涌而出的恐惧攫住,动弹不得。
那破空声,她太熟悉了。
千钧一发。
一只穿着深灰色劲装靴子的脚,无声无息却快如闪电,精准地踢在林大壮握扫帚的手腕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声响起!
“啊——!”林大壮杀猪般的惨叫划破天际,扫帚脱手飞出。
一道沉默如山的身影挡在了绿娥前面,正是玄月堂派来的管事方伯。
他面容平凡,眼神却冷得像寒冬腊月的冰。
方伯身后几步远,跟着里正和闻声从地里匆忙赶回的村长,两人脸上都带着惊惧和不易察觉的怒意。
里正手里还捏着半块没来得及放下的凉饼子。
林大壮捂着自己剧痛的手腕,在地上像只被烫熟的虾一样翻滚嚎叫。
“敢动我们玄月堂的人?活腻了!”方伯的声音不高,却像块冰坨子砸在地上,寒气四溢。
一个时辰后,还是那间熟悉又让人窒息的低矮泥草屋里。气氛截然不同。
一张写得清清楚楚的和离书,铺在缺了条腿、用半块土坯垫着的破桌子上。墨迹未干。
里正和村长坐在上首。林大壮手腕被草草包扎固定,垂头丧气地坐在长条板凳上,脸色灰白,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却连抬眼直视那纸上字迹的勇气都没有。
刚才还如同怒目金刚的方伯,现在只是沉默地抱着手臂靠墙站着,但那无形中散发的压力,比任何拳脚都更让人胆寒。
“画押吧。”里正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快意和解脱。他见证了太多,也无力太多。
今日这事,虽说手段强硬了点,但……解气!
林大壮的手抖得不成样子,蘸了劣质印泥的手指悬在那写着自己名字的位置上空,迟迟按不下去。
方伯的眼神淡淡扫过来,不带一丝温度。
林大壮猛一哆嗦,终于不再挣扎,食指重重按了下去,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手印。
那红色,像是摁在了他自己脸上。
绿娥的手心早已被指甲掐得一片血肉模糊。
她死死盯着那张纸,盯着那枚鲜红的指印,身体僵硬得如同木偶。
终于,方伯收起和离书,对着里正和村长微一抱拳,便示意绿娥离开。
走出那扇破门,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树浓密的树荫下。
村子依旧寂静。
远处的地里,村口的小河边,甚至那些茅草屋的窗口后,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这里,带着窥探、惊疑、震动、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绿娥猛地停住脚步。她深吸一口气,那带着土腥味和暑热的空气灼烫着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