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寒的小心脏被一股巨大的暖意涨得满满的。
他太喜欢这盏灯了!这是知漪姐姐亲手给他做的!独一无二的!他几乎能想象到拿回府里,那些小伙伴看到时羡慕的眼神。
他强忍着咧嘴大笑的冲动,故意撇了撇嘴,用只有桑知漪能听清的小声嘟囔道:“哼,谢谢知漪姐姐……不过,爹爹本来只想请你一个人的……”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正和他爹相谈甚欢的桑知胤,他的手,却已经牢牢抓住了灯笼的提竿,紧紧抱在怀里,生怕被人抢了去。
这份珍视和欢喜,早已溢于言表。
桑知漪看着他口是心非的小模样,只觉得可爱,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整个生辰宴的过程,出乎桑知漪意料的顺利。
她预想中兄长可能会有的“挑刺”或“找茬”,完全没有发生。桑知胤似乎完全沉浸在与鹿鼎季的交谈中。
两人从茶道聊到书画,又从北地风物谈到京中趣闻,气氛融洽,甚至不时有笑声传出。桑知胤脸上的疏离和防备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遇到知音般的欣赏。
鹿鼎季则始终保持着温和有礼又不失风度的姿态,谈吐不俗,见解独到,每每都能恰到好处地接住桑知胤的话题,又不着痕迹地引导着谈话的方向。
桑知胤那点计划,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宴席终了,一行人起身下楼。
走出太白楼喧闹的大堂,来到相对安静的街边。
桑知胤落后两步,与妹妹并肩而行。他脸上还带着宴席上的愉悦,侧头看向桑知漪,语气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奇和感慨:
“知漪,我收回之前的话。这位鹿国公,为人确实很不错!见识广博,气度沉稳,待人接物极有章法,完全没有那些勋贵子弟的浮夸傲慢。是个值得结交的人物!”
桑知漪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侧头促狭地看着自家兄长,揶揄道:“哦?是吗?可我记得某人出发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人家‘老谋深算’、‘利用儿子’,扬言要来搅得人家不得安宁呢?”
她刻意模仿着桑知胤出发前那副义愤填膺、准备大闹一场的语气。
桑知胤被妹妹戳穿,脸上顿时一阵尴尬的燥热。他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地承认:“咳……是哥哥我目光短浅,以己度人了。行了吧?哥哥认栽!这脸打得……真疼!”他自嘲地笑了笑,倒也洒脱。
兄妹俩这旁若无人的轻笑声,清晰地传到了前面几步之遥的鹿家父子耳中。
鹿鼎季脚步未停,但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而被他牵着小手的鹿寒,则好奇地立刻转过头来,圆溜溜的大眼睛在桑知胤和桑知漪脸上来回逡巡,似乎在问:你们在笑什么呀?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洒在长街上,车马粼粼,人声隐约。
太白楼里人声鼎沸,酒肉的浓烈气息混杂着汗味脂粉香,几乎凝成一股热浪,在雕梁画栋间翻滚冲撞。
二楼雅间里更是喧腾到了极致,划拳声、哄笑声、歌伎咿咿呀呀的小曲儿,搅成一锅滚沸的粥。
冯洪雷敞着衣襟,斜倚在铺着锦垫的宽大座椅上,脸颊被酒气蒸得通红,眼神却带着一丝被酒精浸泡过的锐利,穿过眼前缭绕的烟雾,死死黏在刚刚消失在楼梯拐角处的一个背影上。
那背影纤细,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鸦青的发髻只簪着一支简素的玉簪,在周遭一片花团锦簇的喧嚣里,像一滴落入浊水的清露。
是桑知漪。
那个在“梅煎素雪”香饮铺子里惊鸿一瞥,便在他心里扎了根的女人。
“冯兄?冯兄!”旁边一个醉醺醺的纨绔用油腻的手肘撞了他一下,大着舌头嚷道,“发什么呆?轮到你喝了!莫不是被方才护国公那老儿吓破了胆?哈哈!”
他指的是片刻前那一场表面客套的寒暄。护国公鹿鼎季带着儿子鹿寒和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与他们这群醉醺醺的公子哥在楼梯口擦肩而过。
冯洪雷猛地回过神,一股邪火“腾”地窜上心头,烧得他五脏六腑都扭曲起来。
他厌烦地一把拨开那伸到眼前的酒盏,力道之大,酒水泼了那纨绔一身。
“聒噪!”冯洪雷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戾气。
他视线扫过那纨绔惊愕又不敢发作的脸,最终落回自己面前的空杯上。
桑知漪那清冷的侧脸、低垂的眼睫,还有擦身而过时那若有似无的一缕幽香,像无数细小的钩子,狠狠刮挠着他那颗心。
鹿鼎季那张威严沉肃的脸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带来一阵本能的忌惮。
父亲临行前反复的警告犹在耳边:“京城水深,你给我夹起尾巴做人!再惹出像临川公主那样的祸事,谁也保不住你!”
想到那个骄横跋扈的楚澜曦和她赐下的那顿鞭子,冯洪雷背上似乎又隐隐作痛。
还有晋王……
那日密谈时,对方阴鸷的笑容和那句“临川的账,本王自有计较”的许诺,像一剂冰凉的药,暂时镇住了他翻腾的欲念,却无法根除。
可那杯盘狼藉的场面,那女子清冷如月的身影,还有周围这群酒囊饭袋的调笑,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勒得他喘不过气。
凭什么?鹿家那个六小姐,他名义上未过门的妻子,不过是鹿鼎季一个侄女,虽也生得不错,可在他眼里,刻板得如同庙里的泥塑木偶,娶回去当个摆设也就罢了。
而这桑知漪……
一个跟在护国公身后的女人,看着也并非什么贵重身份,凭什么不能是他的?
一股强烈的占有欲,混合着酒劲,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空酒杯,青瓷薄胎在他指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臂微微颤抖。
“鹿家的女人……”他盯着楼梯口早已空无一人的方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兽性的贪婪,“都该是我的!”
话音未落,“啪嚓!”一声脆响!那只精致的青瓷酒杯竟被他硬生生捏碎。
锋利的碎片瞬间割破了他的手掌和手指,殷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沿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油腻的桌面,和泼洒的酒液混在一起,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哎哟!冯兄!”旁边的酒肉朋友惊呼起来,“手!你的手!”
冯洪雷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死死盯着那混着血污的酒渍,眼底翻涌着不甘暴戾和一种志在必得的疯狂。
血还在流,一滴,一滴,砸在桌面上,也砸在他心头那团熊熊燃烧的邪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