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笼光,恰好勾勒出那张抬起的脸孔。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的脸,带着未脱的稚气,却又在惊惧中透出一种楚楚动人的韵致。
肌肤胜雪,此刻因惊吓而更显苍白,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湿漉漉地粘在下眼睑上,沾满了泪水。
小巧的鼻尖泛着红,唇上一点胭脂,此刻被贝齿紧咬着,愈发显得红艳可怜。
最摄人的是那双眼睛,含着一汪清泉般的泪,水光潋滟,在昏暗中倒映着灯笼跳跃的光点,如同碎了满天的星子。
这张脸……楚玉浔脑中电光一闪。
徐雯琴。
宣舒林那个寄居在府中的表妹,被京城好事者传为“才女”的徐家小姐。
她怎会在此?深更半夜,鬼鬼祟祟躲在这里窥探?
徐雯琴似乎终于从巨大的惊吓中找回了一丝神智,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
她眼中的惊惧瞬间被一种复杂的情愫取代,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更加汹涌地滚落下来。
“姐夫……”
这一声“姐夫”,带着哭音,在寂静的夜里,软糯得如同羽毛搔过心尖。
攥着他衣襟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些,仿佛他是这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楚玉浔心头被这猝不及防的柔软冲撞和这一声带着奇异魔力的呼唤,奇异地拨动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怀里这张柔弱无助的小脸。
印象中,这位徐家表妹,在为数不多的几次府中宴席上,总是远远地安静地坐着,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般姿态,目光平静,甚至有些淡漠。
他从未多看过一眼,只当是个性情孤僻的寻常闺秀。
可眼前……哪还有半分清高孤傲的影子?
她整个人如同被雨打风吹过的娇嫩花朵,柔弱无骨地依偎在他怀里,仰着脸看他,泪水涟涟。
那紧抓着他衣襟不放的手,泄露了太多的东西。
楚玉浔的眸光瞬间暗沉下去,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翻涌起危险而玩味的波澜。
徐雯琴似乎被他那骤然变得幽深莫测的眼神吓到了,身体又是一颤,仿佛此刻才惊觉两人姿态的暧昧与不妥。
她脸上瞬间飞起两抹浓艳的红霞,连小巧的耳垂都红得滴血。
她慌忙垂下眼帘,不敢再与他对视,手也像被烫到一般,慌乱地松开他的衣襟,柔弱无骨地向外推拒,带着哭腔:“姐夫……对不起……雯琴不是有意的……我这就走……”
楚玉浔的左手,原本只是下意识地揽在她背后防止她摔倒,此刻却骤然收紧,牢牢地箍住了她。
徐雯琴的身体如同过电般剧烈地震颤了一下,猛地抬起头,一双泪眼惊愕地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楚玉浔近在咫尺的脸。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沙哑的磁性,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字字清晰地敲打在徐雯琴剧烈跳动的心尖上:
“表妹的手,倒是比姐姐暖得多。”
夜风穿过月洞门,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打着旋儿。
花影在灯下无声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如同暗夜里悄然滋生的魅影。
徐雯琴浑身僵住,忘记了呼吸,只有被楚玉浔紧握的那只手,在男人灼热的掌心里,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
工部值房里,卷宗堆积如山。戚隆将一份盖着鲜红工部大印的公文推到桑知胤面前,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成了!陛下亲批,户部拨银,工部营造!玄月堂的学堂,你妹妹这事,办得真叫一个漂亮!”
桑知胤接过公文,指尖在“桑知漪”、“玄月堂”几个字上重重划过,紧抿的唇角终于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透着一丝与有荣焉的倔强。
他“嗯”了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茶饮铺子日进斗金,玄月堂又得了天大的脸面,直达天听,圣眷正隆啊!”戚隆感慨,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话锋却陡然一转,压低了声音,“只是……知胤,我瞧着,那位护国公鹿鼎季,往玄月堂跑得是不是太勤了些?”
桑知胤拿着公文的手顿了一下,没抬头,只淡淡道:“鹿大哥古道热肠,对玄月堂多有襄助。”
一句“鹿大哥”,像根细针扎进戚隆耳里。他猛地抬眼,盯着桑知胤。
这位好友的倔脾气他是知道的,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能让他桑知胤改口称一声“大哥”,那鹿鼎季的手段和用心,绝非寻常!
戚隆心头警铃大作。
他霍然起身:“不行,我得去找怀瑾!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能坐得住?”话音未落,人已大步流星冲出了值房。
白府书房,檀香袅袅,却驱不散一室沉郁。
白怀瑾坐在宽大的书案后,面前摊着几份密报,烛火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眉宇间锁着一股化不开的凝重。
他整个人像一张绷紧的弓,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砰!”书房门被戚隆毫不客气地推开。
“白怀瑾!”戚隆几步跨到书案前,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宫里旨意下来了!户部拨银,工部督造,玄月堂的学堂,板上钉钉!桑知漪,她做到了!她的茶饮铺子红透京城,她的玄月堂得了陛下金口玉言!现在满京城谁不知道她桑知漪的名字?”
他语速极快,带着兴奋,更带着急迫:“可你呢?白怀瑾!你窝在这里做什么?批这些永远批不完的破文书?”他
猛地一指窗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指向玄月堂的方向,“鹿鼎季!那个护国公!他像嗅到蜜的蜂子,天天围着玄月堂打转!桑知胤那个倔驴,你猜怎么着?他刚才亲口管鹿鼎季叫‘鹿大哥’!鹿鼎季已经钻进他们桑家的圈子里了!”
戚隆的声音拔高,带着质问和不解:“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眼睁睁看着?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放弃了?”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又重又沉,带着难以置信的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