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把年纪了,想要替他相看朝中大臣的女儿,却被他一一拒绝。
他不是不知道董家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若是能一个妻族势力相助,他在朝中必不会如此履步维艰。
可是他却不想,不管有多难都不想,
因为那时他作为祁墨时答应过她的。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那是他最珍贵宝藏的记忆,也是他珍而重之的誓言,永远不会更改。
但却没想到他的夹持,却为她带来了磨难。
皇帝将她关在冰窖中三天三夜,等他找到她是,她几乎已经奄奄一息。
那一瞬间他突然有种世界坍塌的感觉,世间仿佛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人。
母亲离世时他不曾流泪,从战场死人堆里爬出来时他也不曾流泪,为了保全一大家子,抛弃掉国公府以及大将军的这些名誉身份,隐居他乡时,他也不曾流泪。
可是当他抱着怀里的那道冰冷的躯体,一遍遍的呼唤着她的名字的时候,他泪流满面。
他从生下来就不曾享受过任何的幸福快乐,他一出生,母亲便死了,从小陪伴他的便是父亲的诅咒与谩骂。
骂他是个野种,咒他为什么没有随他母亲一起去世。
母亲死了,父亲疯了,国公府逐渐凋敝,他作为唯一活着的男丁,不得不扛起一家子的重任。
出人头地最快的方法便是挣军功,他瞒着所有人,拿着一把剑,还有一匹小马驹,连夜便去了北边。
经历过硝烟炮火,爬过尸山尸海,心中再多的恐惧便也都不怕了。
他逐渐成长,逐渐变得顶天立地。
皇帝原本对国公府一大家子都不待见,但是却仍旧不能否认他的优秀与成就,封了他的官爵,从那时起,府里的日子才整整开始好过起来。
所有人都以为未来会越来越好,享受着他带来的那些荣耀与恩宠,但是却不知道他因此背负了多少。
他受了战场上太多的浊气所扰,心神不稳,日日不得眠,隐隐有变成另外一个暴虐嗜杀的人的倾向。
是师傅发现了他的问题,才要求他修习清心咒这,这才慢慢正常起来,他日日反省自身,压抑着心中的所有的情绪与喜怒,他开始变得冰冷,变得喜怒不形于色。
皇帝昏迷,宫中独善专权,他为了保护一家人,请辞掉所有的职位,隐居避世。
白铃兰只是一昧的埋怨他的冷漠,埋怨他的逃避与见死不救,可是却不知他背后的用心良苦。
可这些他都从不在意,他已经习惯了压抑,逐渐他对所有的事物变得顿感,不管是,喜悦,悲伤,还是难过,与焦灼,他愈发的冷冰冰,平时甚至跟个活死人没什么差别。
绮兰的出现,轻松的唤起了他的生气,让喜怒哀乐,爱恨嗔痴,重新注入进他的躯体,他会因为她的处心积虑的接近感到喜悦与期待,也会有酸涩跟不满。
他像是重新活了过来,他看到了另一个栩栩如生的自己,他不舍得杀掉她,也不愿抹去那么多的美好回忆。
可是就连他唯一珍视的东西,也会被老天轻易的夺取,他抱着怀里冷冰冰的躯体,第一次变得茫然,开始质疑其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想知道,人活一世的意义是什么?
若果没有了她,他还有继续活下去的必要吗?
如果能够一同死去,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种想法在他的脑海中短暂的走过。
或许是上天可怜他,让她又重新醒了过来。
他失而复得,喜极而泣。
从那时起,他便发誓,以后不管她做什么,他都要永远坚定不移的选她,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会包容她,只要她好好活着,没有什么能比她的性命更加重要。
他不想也不能承受任何失去她的可能,于是他开始处心积虑的布置宫中的一切,也想要登上那个位置。
只有登上那个位置,才不会有人敢随随便便伤害她,他们才能永远的在一起。
即便这条路九死一生,也没有回头的任何可能。
他一边布置,一边做了另一手准备,开始修建起两个人的陵寝。
若是他失败了,也能葬在一起,不滚是输赢,对他而言都不是一件坏事。
他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终于赢得了皇位,可当他问她是否愿意当她的皇后的时候,她却说不愿意。
她渴望自由,并不愿意被哪一个做黄金做的笼子困住,她没有说,可是他却明白她心中所想。
可她不知道的是,他早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他假装要与她殉情,吓得她被迫同意了当她的皇后,当然这也没有瞒多久,她很快就知道了他在骗他。
她更加恨他了。
他好像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将她越推越远,可是却没有人教过他该怎么处理这种事情。
他在政事上用尽手段,但是却在面对她时,不知所措。
在感情上的爱而不得以及患得患失让他逐渐变得偏执与疯狂。
他朝她怒吼着:“你就算是死了,也只可能是我的人!你这辈子死了跟别人的心!”
他用柳琴为条件,逼迫她答应成为他的皇后。
这件事情还是他自己提出的,明明知道是一个很糟糕的注意,但是却没有办法。
他以为自己可以心平气和的等待着她回来,他以为只要绮兰还在自己的身边,他就可以接受她暂时跟别人一起,可是他终究是高估了自己。
宋沉渔说的一些话他根本就听不进去,他的脑子里只有绮兰要跟柳琴相见的事情。
他焦灼到连手指都忍不住蜷缩。
终于,他忍不住丢下宋沉渔去了宫门口,远远的便看到了绮兰跟柳琴一起。
而绮兰看柳琴的眼神也落入他的眼中,当即他便控制不住妒火中烧,连拿箭的手都在颤抖。
他将箭对准了柳琴,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要立刻杀了那人,可下一秒,他看到她哭了,转头走掉。
他拿着箭,连发怒也顾不得了,想去安慰她,但是却只是硬邦邦的问她:“哭什么?”
他不喜欢看到她哭,她的每一滴泪都像是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的胸口,烧的他生疼。
他想去擦干她的眼泪,但是心中的患得患失却让他鬼使神差的开口:“你的眼泪是为他而流?”
“是又如何?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只会选他不选你!”她哭喊着,说出最伤他的话。
那一瞬间全身上下痛到痉挛,可他依旧一边笑一边咳血:“你喜欢谁,我便杀了谁,你心里要么没有人,有也只能有我!”
腥风刮过他的头顶,吹的他的衣袍冽冽作响,那一声声的哭喊与控诉,化作千万把刀,将他刺的遍体鳞伤。
罗绮兰,你能不能稍微,对我好点?
后来,绮兰变成了岸芷汀兰的老板,他失忆变成了石见,两个人又好像回到了在滁州城的样子,她会在乎他,也会心疼他,会明确直白的跟他说他不一样。
如果可以,他也很希望自己一直是石见。
可是他们终究不一样,他要的也会更多。
白铃兰与他相处最久,是最清楚他的手段的人,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开始质问他:
“你明明就知道是我将她掳来,却为何不阻止?”
他并不意外白铃兰会意识到不对劲,但是却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除了绮兰,这世间的一切人他皆不放在眼里,也都不在意。
白铃兰却像是突然醍醐灌顶:
“你是故意的!这一切都是你故意设计的,你处心积虑,不外乎就是为了哄的她心甘情愿跟你回宫!”
“那又如何?”他神情发冷。
“你就不怕我把这一切告诉她,倘若她知道了,从此以后你跟她一定是绝无可能。”
白砚突然笑了,殷红的薄唇一字一句:“你觉得她现在还能信你?我早已立下心誓,此生绝不叫她再有任何离开我的可能。”
白铃兰连连后退几步:“你你....我知你疯魔,可不曾晓,你竟已疯魔到了如此地步。”
白砚根本不管她,径直往外走。
白铃兰的声音还在后头:“可你也小看了她,即便你将这一切摊开在她的面前,她也不曾跟你回宫!”
他的脚步变得急促起来。
没事,他还有别的办法。
宫中事务繁忙,他说让她等他三天,却没想到棘手程度超乎了他的预料,北方反贼逼近,朝中危言耸听的言论居高不下,同时还有一股劝他娶亲来安稳大局的势力,每一种都让他十分的头疼。
这种时刻,为了她的安全,他不得不停止去岸芷汀兰见她,但是心中却始终有一种期盼,她会来主动找他,质问他,为何不遵守诺言。
但是期盼始终是期盼,注定要落空,他失望成习惯,失落也成了习惯。
即使再忙,也不忘每日拿着她的画像,到慕绮的面前,一遍一遍的教他喊“娘。”
教会了他之后,他把慕绮带到了她的身边。
慕绮从小安静漂亮,宫女太监们都非常的喜欢他,她也一定会喜欢。
果然没多久,任是她在嘴上说着不喜欢,但是也都会偷偷给慕绮做好吃的糕点,哄慕绮开心。
后面有答应了参加慕绮的一岁生辰,假扮成慕绮的嬷母,来到宫里。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而且一次的时间比一次长,到最后,她在宫里的呆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在宫外,他一下朝,回宫便能看到她,这让他有了一种不真实的幸福感。
他从她身上学到的最大的教训,他要学会掩藏自己的急切与渴望,一步一步慢慢来,让她逐渐变得能接受自己。
他想要的目的都不简单,他想要她留在宫中,于是便费尽心机,用尽手段,花了很长时间才达到目的。
可是,为了得到她的心,他努力了这一辈子。
他穷其一生,都在质问自己,罗绮兰到底心里有没有他,以前他为了弄清楚,把自己弄的头破血流,后面老了,逐渐变得胆小,虽然绮兰再也不提离开他的事情,会同她一起举案齐眉,可他却再也不敢问她,你爱不爱我,或者你心里有没有我这种话。
他怕她嘲笑他,觉得他幼稚,执着于这个答案,更害怕从她那里得到一个迷茫不知所措的表情。
他就这样一直不问,便可以一直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罗绮兰一生只爱他一人。
终有一天,他预见到了自己的离去,他干枯的手仍然攥住她。
弥留之际,若是要说心中还有什么执念的话,那应该就是那个问题了。
他用尽余生的力气,问出了口:“兰兰,你爱不爱我?”
罗绮兰的眼角有了浅浅的细纹,可是头发却依旧乌黑发亮,岁月从不败美人,她好看了这么一生。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绮兰在他的额头上印下浅浅一吻。
“我说过我从不曾送给别人东西,雪花玉佩是我唯一送给人的东西,那不是一般的信物,那是我的心,我早就将我的心送给了你。”
白砚颤颤悠悠的摸起腰间早就陈旧不堪的雪花玉佩,放进了自己的怀中。
“原来,原来你这么早就喜欢我了。”
“不,比这要早很多。”
“那是什么时候?”
“是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你生的这般好看,我便对你一见钟情了。”
他的嘴角弯起浅浅的笑:“我没有这么早的喜欢你,可是我见你的每一眼,都要比上一眼更爱你。”
“我知道。”绮兰握住他冰冷的手,有些低落的说道。
“我很高兴,是我走在你的前面,否则....”他虚弱的笑了笑,“若是你走在我前面,我一定回难过的当时就随你去了。”
“你要好好生活,照看慕绮,若是他不听你的话,你也不用管他,气着自己。这世间没有人敢多管你,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想玩什么便去完,最重要的是开心。还有,记得要想我。”
他絮絮叨叨的叮嘱了很多的事情,这才安详的离去。
等他彻底闭眼的之后,绮兰的嘴角也流出暗色的血。
她静静地躺回白砚的怀中,两个人一起相拥着在铺满鲜花的竹筏上顺流而下。
一路鸟语花香,是他最喜欢的场景。
他曾经说想要带她看遍山河大江,可是早期他忙于政事,一直没有时间,后面他传位于慕绮,带着她归隐山林,可这时候早些年受的伤便通通爆发出来了,他的腿彻底坏了坏了,这愿望便一直没能实现。
他这一生有太多的遗憾,许多的遗憾还是因为她造成,他也鲜少有大笑开心的时候,她希望,以后他变成鬼了,可以不要做一个冷漠严肃的鬼,最好做一个开心鬼,每天开开心心的。
他的烦恼来源无非有两个,一个是皇帝的位置,一个是她。
第一点很好理解,因为他在位时十分的勤勉励精图治,每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万,但是却并不讨好,仍旧背负着反贼的骂名。
第二点是她自己猜的,她总有一种他患得患失的错觉,虽然她不知道他在患得患失些什么,他好像一直有一句话想要问她,但是却一直因为某些原因,欲言又止。
他好像一直都很苦,也很累,他是她在这世间最重要的人了,她只希望他可以开心一些。
她想带着他一起,乘着这竹筏,一直顺着河流直下,看遍长江的美景。
她对他说实话,算不得好,甚至可以说很差,他们像是一段缘孽,纠缠了半生,他们本应该是世间不相交的两条线,但是去因为他的执着,硬生生绞在一起。
冰与火怎么能够相融?过程中他们互相伤害了彼此,但最终却还是走到了一起。
又很难说不是上天注定的孽缘。
绮兰的嘴角的血越流越多,可是依旧强撑着手臂穿过他的腰间抱紧了他。
他只知道,若是她死了,他一定会难过的一同前去,又怎知,他若是去了,她又是否还留恋这凡尘人间?
她的前半辈子太苦,投生于一个酒鬼的乡野村夫之家,整个少女时期都流落在烟花红尘之地,看遍世间冷暖。
他遇见她的时候,是她心肠最硬的的的时候,她像是一个刺猬,浑身树立起坚硬的刺,保护着自己,也不允许别的人走进她的心里。
只有他,被她刺得遍体鳞伤,依旧会义无反顾走向她。
他有很多的缺点,他不善表达,做事一意孤行,执着偏激,浑身八百个心眼子,一天到晚都在算计她。
可是他也有很好的点,他会永远第一选择她,不管她做了什么,他都会无限包容她,他把她的命看的比自己要重要的多得多。
她也想要对他再好一些,这辈子恐怕不行了,那就下辈子吧。
山间的竹筏缓缓顺流而下,花瓣铺满溪江,仿佛又回到了两个人坐乘喜船的那一天。
狡黠的女子抱着他的腰,强装羞涩的问:
“我这样抱着你,你不会介意吧?”
青年略略低下下巴,声音低却清晰,“事急从权。”
女子的声音里带着清晰的笑意,“好的,事急从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