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秋色澄明,万物清丽,阳光消散雾露,秋风飒人。
福岚端着个天青蓝色的瓷托盘,带着数位宫侍进了主帐。
帐中光线明亮,沈律坐在一边看着折子,一身濡雨色绣麒麟的圆领袍称得人身上的冷意愈发明显,让人不大敢直视。
福岚上前,“殿下,该用膳了。”
沈律淡淡的嗯了一声,等了半刻钟,福岚总算瞧见太子殿下起身,漆黑的眼随意的扫了扫膳桌上的膳食。
花样繁多,但还是瞧得出是一人的膳食。
福岚注意到殿下的眼神,拿着锦帕凑上前,太子殿下在那圆肚的盥洗瓷盆里净手,他殷勤的将帕子递过去,不经意说道:“奴才方才从昭训那边过来,昭训恢复得倒是好,方才还用了许多膳食呢。”
放在圆肚瓷盆里的双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好看,听到福传的话,这手却明显一顿。
他唇角微微勾了勾,接过福岚手上适时递来的锦帕。
话里有些不留情的冷漠:“你自小跟着孤,是不是快忘了谁是你主子?”
福岚一顿,连忙跪身告罪,“奴才知罪,奴才知罪!”
他眼神盯着福岚一瞬,有些无端的压迫,旋即冷哼一声,“起身罢。”
福岚:“......奴才谢殿下。”福岚硬着头皮解释:“奴才是想着今日昭训没有过来同殿下用
膳,这才同殿下说说......”
看着福岚熟练的布菜,沈律心里又涌上无端的烦躁,“往后关于昭训的这些事情,不必事无巨细的禀报孤,还是你以为孤很闲?”
昨日说了搬回去,今早果真是直接走了,甚至并未来同他说一声,真是好样的。
早知她来东宫讨好他,只是寻求庇护罢了。
福岚诶了两声,有些摸不着头脑殿下何来这么大的气,也硬是大气也不敢喘。
沈岁晚坐不久,方才一会儿就有些疲倦了,方让人搀着起来,就见福传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
寻茶准备将昭训的药碗端下去,瞧见了面色一顿,“福传公公?”
“昭训可歇息了?”
沈岁晚早就听见动静了,扬了扬声音回道:“没呢。”
福传进来道:“昭训,听御林军那边说,凶手找到了。”
她忙擡眼,“是谁?”
福传犹豫一瞬,“这......不好说。”......
“圣上,这御林军亲口瞧见,是这侍卫带着一些不知名的军士上了锦山。”
昭映坐在张皇后官帽椅,心如鼓雷。
长全这时瞧见不远处走来的濡雨色绣麒麟云锦袍的男子,朗声道:“太子殿下到。”
沈律身后跟着左丘家的公子,瞧着有备而来一般。
昭映咽了口水,陡然瞧见这左丘家的公子看了她一眼,“!”她眼底一颤。
沈召启看了眼殿中跪着的男子,话却是对沈律说的,“太子,听有人检举,这侍卫领着几位东宫翊卫打扮的兵士,带着些东西去了猎场,可有此事?”
皇帝的语气听着随意,让众人
的摸不着头脑,沈律轻笑一声,“回圣上,确有此事。”
“呃.....这,”勋国公张原起身,眼底含着怒意,“那太子这是承认,三皇子是你故意害的喽?”
在座的都安静一瞬,没人敢说话,皇帝眼神微微眯着,审视了一眼怒目而视的张原和气定神闲的太子。
张皇后忙轻声唤了声,语气里有些劝告:“......父亲。”
瞧着圣上可是极为信任沈律的,圣上尚未表态,这样倒显得他们张家迫不及待容不下沈律一般。
听着张原这瞧着义愤填膺的话,沈律连眼神也没分过去一个。
沈召启拍案,看向东西,你说,是受何人指使?!”
跪在中央的侍卫腿一软,“圣上,圣上饶命,是......是.....”
瞧着吞吞吐吐的模样,一身云山蓝圆领袍的左丘子策侧身一步,站了出来,对着高台上的圣上拱手回道:“若是微臣没有看错,这是昭映公主身边的宫女善书的姨表哥。”
善书为昭映扇着扇子的手一抖,跪着的模样瞧着有些惶恐:“奴婢、奴婢.....”
沈召启脸色逐渐沉了下来,耐心用尽,“一个个支吾其词,来人,给朕拖下去!”
“圣上,是,是奴婢的表哥。”
善书小腿直打哆嗦,说完见高位上的圣人还未表态,越发有些心慌。
左丘子策追问道:“那就请问善书宫侍,这男子所做的事你可知晓,又是何人指使的?”
善书嘴皮子打起哆嗦,旁人一瞧就是有些什么难言之隐的模样,张计芸眼皮一跳,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这时,昭映眼睛看了眼四周,冷哼一声,不打自招,“就是本公主使唤的又如何?”
“!!!”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时什么意思,张计芸眼前一黑,旋即眉头紧皱,看向身边的昭映,“昭映,你这话什么意思?!”
昭映眨眨眼,昨儿同表姐说好了,她把自己做的揽下,她眨眨眼:“母后,这陷阱确实是我挖的.....”
“——啪”一个巴掌打断了昭映的话,昭映捂着脸瞧见母后尚未收回去的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大殿中的众人噤若寒蝉。
单就沈律眼底漆黑,看登台唱戏的戏子一般。
“混账!”
昭映眼底有些不解,“我只不过是挖了个坑,母后怎的就.....”
“你还说!”
乞姑忙上前拉住再次扬起手来的皇后,“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沈召启看着这母女两人,冷笑起身,“——啪啦”一声打翻长全手中端着的托盘茶具,茶水四溅。
“圣上息怒......”张计芸坐不住,带着昭映一道跪在地上。
沈召启幽幽开口:“真是教养得好啊!”
昭映面上又是羞臊又是害怕,半红半百的,“父皇,昭映没做旁的,只是挖了个坑,将那些猎物撵去别处,其余的那些置人于死地的机关并非昭映所为。”
张计芸压下眉眼的怒意,“那你说说,你闲着没事挖这陷阱作甚!”
张计芸显然是不相信这些东西不是昭映做的。
昭映闻言擡眼看了眼对面,太子瞧着总是有些吓人,昨儿也瞧见他对沈岁晚的关切,若是被这二哥知晓了,那她,那她还不指定被怎么惩处。
“我.....我,是为了捉弄人,没想到是三哥......”
沈召启出声打断:“够了!皇后,你还嫌不够丢脸吗!”
尚未知道谁人做的,张家一个两个怀疑东宫,怀疑旁人,谁料是自己的家丑,让他跟着兴师动众,扬言必须查到凶手。结果查来查去,查到她张家,她皇后这里了!
张原微微往后撤步,方才是他当着众人的面质问太子,丢脸的也有他。
昭映解释:“并不是,父皇,昭仪没有要害兄长,这另有其人.......”
沈召启面上无光,只想将此事赶紧揭过去,这皇家的笑话,恨不得马上揭过去。“昭映公主沈楹,德行有亏,收回京郊公主府,禁足三月,罚俸半年。”
除了昭映,谁人都不敢多说,昨儿皇后因为三殿下,同卓家有了隔阂,今日还贼喊捉贼惹得圣上发怒,今日这张皇后和张家真是羞!
站在张夫人身后的张婉玉瞧着昭映这有口难辨的模样,心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秋桂瞧着姑娘面色有些舒朗,以为自己瞧错了,忙问道:“姑娘怎的了?”
张婉玉回神,轻笑一声,面上带着轻轻的担忧,“无事,替昭映表妹担忧罢了。”
昭映这蠢货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圣上当时有多兴师动众让人查案,现下就有多丢脸。
丢皇家的脸,圣上哪还有功夫深究,她有口难辩,意料之中罢了。
回去的路上,左丘子策凑到沈律身边,“殿下,那几名乔装翊卫的男子找到了,我方才瞧见圣上的脸色,并未说。”
“哦?在哪寻到的?”沈律微微顿步,侧目看向左丘子策。
左丘子策却摇摇头,“在锦山下,那庄子的坟坡上,常年没人过去,荒芜得很,那几人都是被人一刀抹了脖子的,还找到了张家的小令。”
沈律凝神,旋即冷笑一声,“昭映那蠢笨的脑子同她母亲一般,自然想不到这么多,既然圣上想就此揭过,那就止步,但怎么也是张家的账。”
左丘子策拱手称是,眨眼已经到了太子的营帐,他方要跟上,却见营帐门口站了一个倩影,瞧着还有些虚弱的让人搀扶着。
他看了眼眼神有细微变化的殿下,将嘴边还想商议的话咽了回去,出声告辞。
福岚跟在沈律身后,瞧见几位宫侍搀着沈岁晚,忙上前一步道:“哎呦,昭训夫人,怎的站在风口呢,这身子可耐不住这般风吹诶。”
沈岁晚抿抿唇,看了眼不说话的沈律,有些无措,还是由寻诗扶着微微见礼,“殿下安。”
不知沈律是气消了还是其他,总算看了眼沈岁晚,她今日又是见了张婉玉,又是站在外面等的,伤口早就隐隐作痛,只是她强忍着,毫无血色的唇和额角的冷汗却显露出主人的状况。
沈律像是轻哼一声,率先越过沈岁晚走进了主帐,就在沈岁晚以为沈律又要继续漠视她的时候,听他冷凉的话传来:“扶着昭训进来。”
“是”寻诗寻棋两人忙应声,扶着沈岁晚进了主帐。
进来时,沈律早坐在正位上,沈岁晚眨眨眼,坐在了他左手边的紫檀木椅上,离沈律格外近。
他的语气温和不少,问:“来寻孤是为了何事?”
沈律心里暗腹,这丫头没事可不会来他面前凑。
果然,她轻咳一声,因生病而有些水生生的桃花眼里有些犹豫,“殿下,那昭映公主为何会......”
她方才在外面就听福传说了,这些都是昭映所为,圣上当时已经处置了她,只是她还是有些不明白。
“你以为呢?”
沈岁晚不自觉的咬了咬樱唇,因着她这一动作,那唇上多了些粉色,这抹红色好像瞬间将她风娇水媚的面容点亮一样。
她皱着眉思索,没注意面前男子的面色变化,“......这三皇子是昭映公主的嫡亲兄长,总不能真是为了设计三皇子的罢。”
她擡眼看对面的男子,男子已经移开眼,看着另一侧,他冷沉的嗓音响起:“既然不是三皇子,那就只剩下一人了。”
沈岁晚一顿,语气里有些诧异,又好像毫不意外,“......是我?”
昭映公主自来看不惯她,对昭映来说,她不过脚底的淤泥,却因有沈律做靠山,屡次不恭顺张皇后,她自然“义愤填膺”。
“听下人说,今日张家的人来寻你了?”沈律随手撚了撚空置的小杯盏,并未拿起来。
“是,是张家的姑娘,还给岁岁拿了个药膏。”沈岁晚一五一十的交代。
沈律看了眼她,她眼底毫无防备,问她:“东宫的药藏司,什么药没有?”
言外之意,让她少同张家接触,沈岁晚诺诺应声。......
锦山事毕,呆了一日,三皇子沈徇能动了,众人便都下山各自回府。
眨眼,就到了寒衣祭祖节。
寒衣节,鬼头日。
昨夜里起风,今早天色已是愁云惨淡,北风忽起,这天气瞧着倒是极为应和寒衣节。
惊春苑里,见杉见林和几位小太监忙着将暖阁收拾一番,这几日入冬了,宫里开始放炭,慢慢的这暖阁也该烧上了。
寻香端着汤药进来时,见昭训已经坐在那案桌后面,专注凝神的写着什么。
她将汤药轻轻的搁在一边的方角小桌上,“昭训该用汤药了,刘太医也说了,昭训的手现在不宜太过劳累,也不能使重物,快过来歇歇。”
沈岁晚闻言,正巧写好了,便搁下毛笔,将写的小纸折起来,放在香囊里,寻香看着她的动作,有些疑惑,也没多嘴。
沈岁晚接过汤药,饮了一口,她受伤的汤药早断了,这还是她调理身子的汤药,因此喝得有些习以为常。
她问:“殿下已经进宫里了?”
“可不是?听福传说,太子殿下还没到卯时,就已经去了宫中了。”这话是现在跨进殿中的寻诗回的。
寻诗跨进寝阁,将手上托着的衣裳搁在罗汉榻上,“昭训放心,今儿一大早,福岚公公就将出宫的小令给奴婢了。”
沈岁晚轻轻的嗯了一声,瞧见她的动作,沈岁晚上前几步,拿起寻诗搁下来的衣裳,衣裳上还有些暖融融的,除了熏香,寻诗还烘烤了衣裳,她们几人向来办事妥帖。
“昭训要更衣了吗?”瞧见沈岁晚的动作,收拾东西的寻诗回头问道。
“嗯,快辰时了,想来钟姑娘她们也准备出发了。”
今日寒衣节,也是立冬,都说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今日圣上除了祭祀祖先,也要祭祀社稷土谷,庆贺百姓丰收,也盼着瑞雪至。
男子祭祀,向来没有女子什么事,但也不全然闲着,大胜的立冬要卜冬拜冬,到了寒衣节这日,定都郊外的各处庙宇都是人满为患。
前几日左丘子笙几人就约着沈岁晚一道去妙声寺,拜冬祈福。
寻诗伺候着沈岁晚穿了件儿碧落色的雨丝锦绣嘉禾的对襟上衣和白水裙,外面罩了一件羽扇豆蓝色的软毛披风,称得人有些清媚。
寻茶进来笑着道:“昭训可收拾妥当了?外面要用到的那些个物件都安置到马车里了。”
沈岁晚点点头,由着寻香梳了个朝云髻,带了些首饰,便跟着几人出了门。
有些底蕴讲究的家族,都往庙宇寺庙里寻拜,但大多的平头百姓,讲究补冬,只是纯粹又质朴的烧个暖炉,围坐温酒,互道丰收之喜,其乐融融。
是以沈岁晚路过京郊几处农庄的时候,不时也闻得见炙肉烧酒的香气。
沈岁晚不顾冷风,掀了挡风的紫竹帘多看了几眼,寻香笑笑,“昭训这是想吃炙肉烧酒了?这几日宫里祭祀,不见荤腥,等过两日让见杉见林准备准备。”
她轻笑一声,“倒是不用如此麻烦,这洒脱质朴的模样,还是得在这些个农家小院里才合氛围。”
寻香反驳:“怎会?只要昭训想,咱们在惊翠小榭搭上一个。”
寻茶瞟了眼,笑骂:“还惊翠小榭,当真是不怕冷的。”
不一会儿,妙声寺就到了,到的时候,沈岁晚瞧见钟少禾已经等在外面的小凉亭里了。
沈岁晚看过去时,钟少禾招招手,她便跟着走了过去。
京郊妙声寺,琪树鸣金铎。
妙声寺自来都是定都贵人常来之所,下有寒泉流,上有珍禽翔,金铎声,珍禽飞鸣声,潭声风声,声声入耳,“妙声”之名由此得来。
这上下的小凉亭里被小僧放了个暖炉,专供香客行人歇脚,小亭上挂着竹帘被放了下来,抵挡了冷风。
沈岁晚走进了小亭,里面确实暖意融融,钟少禾轻声打招呼:“昭训夫人”。
沈岁晚轻轻点点头:“钟姑娘来得倒是早,是我来迟了。”
钟少禾笑笑,装作没感觉到两人之间那相顾无言的尴尬窘迫,“现在还早着呢,子笙她们两人也尚未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