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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栩家位于一条狭窄小巷的尽头,门面虽与其邻居一样朴素,但无论是比例、颜色还是点缀的简单装饰,都恰到好处,让人看了无比舒服。即使放在巷子深处,依旧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它,低调又惹眼。
进门后是一方小小的庭院,院中布置从大体到每一处细节,都独具匠心,看得出是精心设计过的,既有生活气息又充满诗意。
花的颜色搭配鲜活却不跳跃,树木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经过费心修剪,每一株都有独特的造型,又能遥相呼应;院的一角有两个院墙一般高的巨大木柜,一个用来存放不同品种的木材,另一个则收纳着众多木匠常用的工具,多却不杂,繁却不乱,分门别类,拾掇得极为干净整洁。
往小院另一角望去,则别有一番风味。那是一处用竹子围成的小空间,透过撑开一半的竹窗,杜雪衣瞧见了里面的棋盘,还有桌案、香炉、蒲团等陈设,虽略显简陋,但五脏俱全。艳阳之下,竹影摇曳,花香鸟语,诚为一方对弈的好去处。
宇文栩见杜雪衣注意到自己的作品,有些不好意思:“见笑了,那是我自己撘的棋室,简陋得很,漏雨还漏风。”
“陋室虽小,却别有洞天。”杜雪衣不吝夸赞。
二人跟着宇文栩到厅中坐下,却不见其他人,李征鸿问道:“宇文兄弟,你的家人呢?”
李征鸿上次来时,他爷爷、父亲在院里凿木头,他叔叔则在书房中描图,还有几个小辈在院中锯木头,好不热闹。
“他们啊,有几日没回来了。”宇文栩为二人端上两杯水,“过几天不是祭祀大典嘛,就怕出什么疏漏。”
“不瞒宇文兄弟,我们此次来,是想问问你们这有没有山月观的图纸,或者是山月观的大概布局。”杜雪衣一如既往地单刀直入。
宇文栩呛了一口水,咳了几声,满头疑惑道:“可能要找一找,你们要这些做什么?”
二人眼神交流了片刻,最终一致决定仍由深谙此道的杜雪衣出马。
她清了清嗓子,又坐直了身子,开始下套:“宇文兄弟,假如啊,我是说假如,如果大嘉朝有危险,有人想造反,而你又刚好有能力平定叛乱,你会怎么样?”
“自然是义不容辞啊。”宇文栩不假思索便答道,“‘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1’,若是遇到这种情况,而我又有能力保卫一方太平,自当奋不顾身。”
按流程,杜雪衣下一步应该站起来赞叹他的大义,谁料她还没起身,就见宇文栩比她还激动,率先站了起来,两只手窸窸窣窣往他自己身上摸,最后颤抖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本的皱巴巴册子。
这册子还有些眼熟,杜雪衣和李征鸿定睛一看,不由得都默了默。
正是摆在鹿鸣书局最显眼处的《征鸿雪衣传》。
“吴少给我的书,李征鸿和杜雪衣的故事你们听过吧?”宇文栩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哪知道两个当事人就在面前,“他们的故事有家国大义有风月柔情,令人欲罢不能,尤其是家国部分,我看的心潮澎湃,刚练完棋还在读呢。”
“......”
杜雪衣深吸一口气,努力将稀碎的气场重新拼回来:“宇文兄弟不仅是栋梁之才,还是赤胆忠心的爱国之士,在下十分佩服。”
宇文栩受到鼓舞,仿佛打开话匣子,眼睛都亮了:“我们家世代皆是皇匠,纵使朝代更叠已然落魄,但也算受了皇家的恩惠,得了民间的尊崇爱戴,若能尽我们的一份力,自然责无旁货。只可惜,匠人就只能给人修修房子,能力有限,无法实现此等抱负......”
“不!”杜雪衣一面起身一面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
宇文栩登时被震懵了,李征鸿则低眸注视着她红肿的手,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杜雪衣大步走到宇文栩面前:“眼下就有机会实现抱负了!大嘉朝此时正处于危难之际,而你,可能是唯一能解此危局的人。”
宇文栩:“!!!”
于是,宇文栩在极度的震惊之中,听着两人一唱一和,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地讲了一遍。
宇文栩嘴巴越张越大,姿势也从站着,到一步步慢慢后退,直至最后几乎跌坐在藤椅之上。直到此时,他手上依旧紧紧捏着那本《征鸿雪衣传》。
杜雪衣讲罢已是精疲力尽,她缓缓坐下,饮了口水,学起张闻京的语气:“所以这件事,只有你能办到。”
事实却也如此,其他参加过山月观重建的匠人,如今都被困在观里了。
宇文栩就着跌坐的姿势缓了很久,才终于能够颤抖着开口:“我能做什么?”
他虽然是皇匠之后,却也没见过世面,许多事情纵使杜雪衣和李征鸿已然朝他解释了,他也仍旧似懂非懂,而且他此时也无法进行思考了。
“其实说难也不难,就是我们要混进山月观里,把圣上救出来。但外面都是兵马,所以我们必须知道山月观的具体布局,如果有地道可以直通到里面的是最好,不行的话,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混进去的方法。”
宇文栩:“......”
“宇文兄弟?”杜雪衣见他还在怔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啊......好,你们随我到书房,一起找找。”宇文栩将册子胡乱塞到怀中,扶着椅背踉跄着进了书房。
杜雪衣和李征鸿跟在他身后,只见宇文栩绕过了书桌,径直走到屏风之后,原来书房之中还又嵌了个空间。
此处四周皆是白墙,中间却置着一个巨大的八边形木制书柜,底部也是八边形状,层层堆叠,共有九层之多,颇有种须弥座的意味,其上由八条朴实无华的细木撑起,顶上是个攒尖顶,与房梁以榫卯相接。书柜上下共三层,里外各有一层,乍一看像一个精巧的大宫灯一样。
宇文栩来到书柜一侧,用手轻轻拨弄,只听见底座和尖顶同时发出哒哒哒的声响,而后“宫灯”上下里外同时都转动起来。
杜雪衣不禁感叹:“这是?机关?”
宇文栩声音仍有些沙哑:“这是小型的转轮藏,常见于前朝的寺庙、道观的藏书阁中,山月观的藏书阁就有一个两层高的巨型轮转藏。这种机关在当今世上,估计也只剩下我们宇文家懂得修造了。”
不一会儿,三人抱着许多从转轮藏中找到的相关卷轴到了院中,铺得满地都是。
宇文栩开始同二人介绍:“世人常说山月观在京城外,其实那是前朝的事情了。大嘉朝建立之后扩大了京城的范围,将原本位于外城的山月观纳入城中,所以如今的山月观,是在京城的西北方的孤山之上。”
“所以要进山月观,就必须上山?”杜雪衣指着地图上的山问道。
宇文栩时而仔细端详图纸,时而拿起几张互相比对,时而又回去书柜中取来书册翻阅,而后深吸一口气,似是坚定了自己原本的想法:“现在看来,上山共有三条道:一,从山门进去;二,从山的侧边进去。但你们说这两条路都被封了,所以就只剩下这一条。”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二人看到了山的北面,也就是大殿后的一处悬崖。
“悬崖?”李征鸿问道。
“对,孤山的地形十分奇特,三面缓坡,北边却是一处极高的悬崖,像是一把刀从天上垂直砍下,而且壁面十分光滑,基本不可能从
“崖底是大嘉朝最大的水道——开明运河,在建造山月观时,从蜀地来的木材,便是通过运河先运达崖底,然后在山上建造一个巨大机关,直接将木材吊上山的。”
“那我们能从这上去?”
“不能。”宇文栩摇摇头,“建完时,这个机关就被毁掉了。”
“......”杜雪衣暗叹,倒不如没说。
李征鸿:“那有没有什么地道可以通到外面?”
“据我所知是没有的。”宇文栩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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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丧着脸,远远就见到夏橙在小院门口等着了,看上去十分焦急的模样。
“你们可回来了,刚才有人来,说有贵客请你们去趟鹿鸣书局。”夏橙见二人,赶紧冲上前来。
“贵客?鹿鸣书局?”杜雪衣摸不着头脑,“是张闻京?”
“看打扮应该不是张府的人。”余飞景寻声出来,“宇文栩那边怎么样?”
李征鸿摇摇头:“看了地图,从外面根本不可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