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转

“难怪只剩下这几个人，原来如此。”太子当即了然，暗暗冷笑道，“敢跟我耍阴的，这转轮藏可是我带着人修的，没人比我更了解它。”

他略加思索，朝仍有些发懵的中郎将道：“你带人从外面进入阁楼，父皇和国师应该就在上面的转轮藏里。其他人跟着我去大殿，把上面的转轮藏打开。”

原来那藏书阁在外看似有两层，但在一层却没有任何楼梯可以往上，唯有打开转轮藏机关，或是翻窗方可进入。

而转轮藏它看似是个藏书的书柜，实则也是一个巨大机关。其内部空间除却内外两层，地上两层，地下还有一层，不仅仅内外两层可以往不同方向旋转，上下之间也可以旋出通道来。

因为操纵整个转轮藏旋转的机关位于地下室，故而他推测，刚才应是有人在地下室操纵机关，将皇帝暗中从一层送至二层或是地下层中。

相较于毫无退路，仅有一个通道进出的地下层，显然是有窗通向外部的二层来得保险，因此太子判断皇帝此时极有可能就藏在二层的转轮藏里。

转轮藏由太子亲自组织工匠们修建，机关处通过多层榫卯以十分繁复的方式相接，虽说是由木制成，却坚固异常。除非操纵机关打开，不然想要暴力破开绝非易事。

中郎将虽满腹疑惑，但行动却未有丝毫怠慢，他即刻已率部分羽林军，甩出带钩的绳索搭于阁楼窗台之上，开始登楼。

果然不出太子所料，其时皇帝正与国师、万公公藏在转轮藏二层中，外面的机关已经关上。李征鸿和几名亲卫守在转轮藏四周，而老祝和其余人则正手忙脚乱地切断羽林军的绳索。

“哎哟，吓死我了！是你啊中郎将！好久不见！”老祝刚好撞见最先突破重围、从窗外冒出头来的中郎将。

“是你！”中郎将见是老祝，立时明白了个大概，暴喝一声翻入阁中，举起手中长剑朝老祝当空劈下。

中郎将的力气并不出众，但胜在出招极快，剑影如白虹很快将老祝的身影罩在其中。但老祝恰好亦是走轻巧敏捷的路线，只见他施展卓绝轻功，矮小的身形在阁楼中来回游走，加上手中双刀招式变化无穷。不消片刻，阁楼各处皆留下了二人杀得难解难分的身影。

被中郎将撕开了个口子，加上登楼的羽林军数量越来越多，甚至还来了卢骁的龙虎军作为援军，亲卫们再也抵挡不住这越发猛烈的洪流，阁楼上开始乱作一团。

初建阁楼时，设计者便只把其当成储存珍品的密室，空间原就不大，而今人越来越多，阁楼也越来越挤。

到得后来，势均力敌的刀光剑影相互纠缠，杀红了眼的老祝和中郎将不知不觉战至转轮藏旁，忽的一声闷响在二人耳边炸开，他们瞬间愣住，手上动作不约而同顿了顿——竟是长剑将转轮藏的机关砍得凹进去了一块。

二人脑中顿时犹如炸开了烟花，精彩极了。

中郎将想的全是自己弄坏了太子费尽心力修建的转轮藏，不知道过后会否要被治罪或者赔钱。

老祝却是个藏不住话的，直接讲心里话掏了出来：“不好！这转轮藏肯定也偷工减料了！”

李征鸿长刀刚刚挑下两名羽林军，想喝止这番口无遮拦的言论却为时已晚。

听得此言，中郎将恍然大悟，思路顿时打开了：反正已经砸了，若能因此得了抓住皇帝的首功，怎么也是功大于过。

于是他一面挡住铺天盖地的刀光，一面高喊着：“直接砸开这转轮藏！”

李征鸿：“......”

得了最新指令，叛军们纷纷转移目标，直取转轮藏，甚至有的攀到梁上，从四面八方各个方向对着转轮藏乱射一通。

起初时，李征鸿和亲卫们尚能勉强挡住，奈何顾了天上的还要顾地下的，且这机关也委实不争气，不一会儿便听得噼噼啪啪之声，亲卫们心中都陡然一紧，循声而望，一名羽林军竟用长刀砍开了一块拳头大小的榫卯，国师的一截紫色衣袍从中露了出来。

都说“千里之堤，溃于蚁xue”，中郎将瞧准了时机，利用梁上弓箭手绊住老祝的手脚，他得空抽出长剑，只见白光一闪，刚才转轮藏上的小洞登时变成了个半身大小的窟窿。

说时迟那时快，李征鸿一个猛扑，与此同时长刀斜里一卷，瞬间将中郎将的长剑挑开，但这一举动也让他顷刻成为众矢之的，天上地下的人轰一声全冲着他来，硬生生把他逼离了洞口。

幸而这处破绽不断有其他亲卫顶上，然而人一旦顶上，便会同李征鸿一样，成为所有人的攻击目标，已经先后有近十名亲兵命丧于此了。

其时，窗外的树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正弯弓搭箭。

弓开、弦满、箭离。

一支带着火光的箭羽直冲洞中的人影，动作一气呵成，速度快又出其不意。

阁楼中杀得眼红的众人只是余光隐约瞥到红影一闪，继而耳边传来啪的一声，擡眼才看到那突如其来的火箭竟被一支小箭打偏，掉到地上，立即被其附近的亲兵一脚踩灭。

适才李征鸿注意到了此箭，但无奈脱不了困，情急之下只得用上当时在逸州余飞景给自己配的弩机。

而射箭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龙虎军首领卢骁。

龙虎军此时也如强弩之末，他们适才在悬崖边屡屡吃瘪，且战且退，又得到了太子命令，只得转而回来支援。

此刻，大殿后已俱是皇帝的兵马，而从山下而来的兵马不消片刻也将杀上大殿。

他们而今唯一的希望，便是以皇帝作为要挟了。

皇帝这边众人悬着的心刚要着地，不料风波又起，不知何时射出的三支箭羽旋转着掠过阁中重重人影，眼见下一刻便要冲入转轮藏中——

这是卢骁的独门箭法——连环箭，先射出一支火箭引走对方注意，同时旋转着射出连环三箭，这后三箭可以通过控制力度、角度、时间，得出千万种变化，而一旦射出，其轨迹也让人捉摸不透，况且还是三箭同出，更是令人眼花缭乱。

故而若不能在开始时便将其拦截，到后来更难判断其轨迹，要成功截住，也是难上加难。

卢骁能练到如此出神入化之境界，说白了还要归功于杜雪衣和李征鸿。他从小便极擅射箭，之前在秋宴上嘲笑李征鸿也不是没底气的，只不过被杜雪衣一刺激，在原有天赋上又勤学苦练，终于练成了这无双的连环箭。

李征鸿成了众人重点招呼的对象，前面被堵得死死的，老祝又被中郎将拖住了，其他亲兵也均未能反应过来。

转轮藏中，万公公已经挡在国师和皇帝身前，在此千钧一发之际......

叮——叮——

两声刺耳的铃铛声响起，李征鸿全身陡然一震——这正是曾听过几次的国师的铃铛响。

铃铛声未止，蓦地一道黑影闪过，然后是一道剑光携强大内力，直接粗蛮地将三支利箭震得粉碎。

这一变数几乎是在一眨眼中发生并结束，那黑衣人身影之快，较鬼魅有过之而无不及，无论是哪一边的人都瞠目结舌，然而就在下一瞬间，众人便觉得上一刻发生的事情简直不值一提。

只见那黑衣人手中长剑轻描淡写地一扫，以转轮藏为中心，一股巨大的内力剑风凭空而起，猛地朝四周荡开。

而后，穿红衣的、着蓝衣的龙虎军，无论高矮胖瘦、武功高低，俱是人仰马翻，口吐鲜血，梁上众人全被震落，而窗外的卢骁也未能幸免，被震飞从树上跌到地上。

干脆利落，简单粗暴。

这风格同杜雪衣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李征鸿不禁想，若她见此场景，定能引此人为知己。

其时亲兵齐齐上前，将倒在地上的人控制住，中郎将也被老祝捆得严严实实。

此时此刻，所有人才终于瞧清楚了黑衣人的真面目——其实也不能算真面目，因为他一身黑衣，手执黑色铁剑，外面罩一袭黑斗篷，还蒙着黑面纱，只露出来一双眼睛，瞳孔也是黑的，看不出任何情感。

属实想象不出会是何等面貌。

那黑衣人也不说话，径自冷漠地走到国师面前。

国师立即会意：“藏书阁是不能待了！我们先带圣上出去。”

在黑衣人带着皇帝跃出阁楼的一刻，李征鸿敏锐地捕捉到那漆黑的斗篷中，露出了一缕白发。

***

且说另一边，太子风风火火带着另一队人马回到大殿处——此时上面的转轮藏还没被破开，他也还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偷工减料，其实是不需要去往地下层打开机关的。

他指了指太上老君神像，言简意赅地传达命令：“拆！”

此处的羽林军头目闻言当即僵在原地，一时进退两难。

这头目不是别人，正是赵参军。

“拆啊！”太子发现没人反应，又喝道。

“是是是——”赵参军惊恐万状，想都没想便指挥他那一帮效率极高的手下干起来。

他们手中当下也没有什么称手的工具，于是灵机一动纷纷抄出长剑，有的往膝盖处比划，有的对着脚掌处研究，却迟迟没人敢下手，直到一个反应最慢的赶到，不由分说往神像的手腕处一剑劈了下去。

当——

这一声响彻大殿，刹那间气氛变得神圣起来。

不过这个神像应是旧有之物，结实得很，被这么一劈，竟没有丝毫破损迹象。

太子本想趁机先查看一眼外面战况，听得身后动静赶忙转身，刚好见到许多羽林军纷纷举剑，作势要劈那太上老君神像。

“住手，你们都在做什么？”太子震怒，绷不住破口大骂——这还是他今日首次失态。

一个胆小的羽林军被这么一吓，手中长剑登时被丢出去老远，哐啷啷几声，案上香炉已被砸成四五块，炉灰落了满地。

太子：“......”

赵参军被吓得肝胆俱裂、双腿抖如筛糠，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试探着说道：“殿......殿下，您刚才不是说......拆？”

太子刚也是被冲昏了头，一时糊涂，这才想起这些羽林军并不是平日里在此对山月观无比熟悉的工匠。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按下怒火，一字一句道：“神像上的宝葫芦，拆下来，快。”

“是！”赵参军如梦初醒，赶忙招呼手下动起来。

果然，那宝葫芦一拆，神像底部便轰隆隆声不止，继而一块地砖陷了下去，露出一个地道来。

太子扫了一眼众人，发现似乎没几个靠谱的，心中有些后悔没让卢骁或中郎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