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此番,于潇潇雨景之中,只见两位玄衣客,长身冷立在一座枯旧的草寮之下,逃逸的鬃马正打着响鼻儿,在檐角下嚼草,而赵瓒之,面容泛着浓重的铁青之色,如困斗之兽一般,困押在两位玄衣客之间,他神识近乎陷入昏厥,当温廷安与温廷舜赶到时,赵瓒之已是不省人事的状态,谅是他定力再好,此刻也招架不住毒性的百般侵扰,毒性完全在他体内薄发,把他的意志渐渐磨成一根细弦,最终,这根细弦,崩断如裂。
在目下的光景之中,晌午的雨势有转小之势,山岚沁凉如织,但气氛仍旧有些剑拔弩张,甫桑与郁清见着少主身前多了一人,这是意料之外的事,他们即刻面露惕色,下意识将手摁住刃柄。
温廷舜眉眸轻敛,山根一拢,驱前半步,淡声道,“是自己人。”
少年沙哑低沉的话音,端的是不怒而威,天然有震慑人心的力量,听在那两位玄衣客的耳中,形同听到了诏谕一般,他们敛饬惕色,俯眸垂剑,恭谨地收住剑势,稍稍后撤了半步,朝着温廷安稽首道:“方才不慎唐突,万死莫赎。”
温廷安并不是头一回与玄衣客打交道,本也有惕凛之心,出乎她意料地是,这两位玄衣客,显然听命于温廷舜,他们本对温廷安生出了弑意,但听却温廷舜的话辞,便是对她有所改观。
温廷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位玄衣客,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温廷舜身上,她袖裾之下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踯躅片晌,适才问道:“不妨解释一下?”
从方才的情状,温廷安可以显著地觉知到,温廷舜同这些玄衣客,看起来关系匪浅,不仅彼此互通信任,这两位玄衣客且还听令于温廷舜。
甫桑与郁清俱是垂眸,没去看温廷舜的具体容色。
温廷安识得他们,但不知他们的真实身份。
恰恰相反地是,他们不仅知晓温廷安的真实身份,还非常熟稔她的喜好爱憎,凡此种种,皆是承蒙少主所赐。
少主素来是矜冷玉骨之人,他们随主多年,极少会看到少主会对计划之外的人或事动心思,亦或是被牵动神魄,他们一直以为少主终有一日,会亲手杀了他长兄,毕竟,温廷安畴昔处处给少主使绊子,他们都以为温廷安定是活不长了。
孰料,她不仅安然无恙地活下来,少主待她竟是还不薄。
明眼人根本看不出温廷舜的心思,但甫桑与郁清跟随少主多年,早已养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也生了诸多的默契,少主对温廷安不一般,虽然少主从未说过此事,他们早就看在眼底,心中亦是有了定数的。
但温廷安似乎什么都还不知晓。
少主俨似也没有向她坦诚地打算。
在目下的光景之中,甫桑与郁清二人,其实对温廷安没有太过浓重的杀意,但温廷安显然是对他们有所防备。
在护送梁庚尧去崔府的那一夜里,温廷安同他们虽没交过手,但跟他们都打过了一番照面。温廷安是极为伶俐的一个人,她轻功不如少主,但擅用机心,算盘也打得颇好,她试探少主是不是温廷舜的时候,当时所有人都下意识以为她认出少主的身份,但其实,那只是温廷安的声东击西之计策,她趁势将麻骨散揩在了少主身上。
及至少主挥发不出轻功之后,温廷安借力打力,兴之所至走了一出反间计,对刑部尚书钟伯清说,是少主劫走了梁庚尧,她将矛头对准了少主,让刑部与枢密院怀疑是少主劫走了梁庚尧,她摆脱了一切的嫌疑,事了拂衣去。而他们同少主,因是中了麻沸散,他们与刑部斡旋了很久,适才挣脱了危难之境。
从那一刻开始,他们适才对温廷安重新改观,她三言两语,就能将自己的处境化险为安。
她与以往那个纨绔少爷,有了霄壤之别,这是让人觉得非常意外的一桩事体。
思绪逐渐归拢,话回当下。
两方正在试探,但这种微妙的气氛,就被温廷舜一句『是自己人』,给悄无声息地镇压了回去。
甫桑和郁清听罢,敛住了悉身的肃穆之气,适时摁住腰间软剑。
温廷安心中添了一丝惑意,便是打算让温廷舜给个自洽的解释。
言外之意,再是显明不过。
这明面上是让他解释,但本质上,是要让他坦诚自己的身份。
甫桑与郁清心神陡地沉了一沉,少主的身份是不能轻易败露的,否则,他们一直以来所做的计划,便会付诸东流。他们略带隐忧地看了温廷舜一眼,本欲脱口而出的『少主』二字,此际被温廷舜的一个澹泊的眼神给镇压了下去。
温廷安将这一幕,不动声色地纳入了眸中,果然,温廷舜是有事在瞒着她。
可是,设身处地一想,她不也有诸多的事,瞒着他么?
她的身份,她的身世,都一直在瞒着他。
为什么他有事瞒着她,她心中竟会生出不悦呢?
他又不是她的谁。
她没必要对他的过往,多作深究。
她不欲越陷越深。
温廷安思绪回笼,适才切身地觉得,方才寻温廷舜讨要解释的自己,是有多么的逾矩和不理智。
她根本没有必要去问他这些。
只要能顺利执行并完成阮渊陵布置下的任务就行了。
何必去管那么多的事?
将元祐三州的地契,交回给阮渊陵,此次任务,就能告一段落了。
九斋还是原来的那个九斋。
保持原状就可以了。
何必在多生枝节呢?
这一端,温廷舜并不知温廷安在想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