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掀起千层浪,温廷安瞠目望着他,下颔处的肌肤每一寸皆在剧烈痉挛,原来,阮渊陵早已知情一切,她怔忪了片晌,问他:“你让温廷舜入鸢舍,仅是出于利用的目的,眼下媵王落势,温廷舜也没了利用之处,你要……”
温廷安顿了顿,溯及赵瓒之在狱中的讥嘲,话音变得沉沉,“兔死狗烹?”
阮渊陵摩挲着掌心指腹处的玉扳指,闻罢浅笑,顺着她的话道:“温家包藏旧朝异端,也是其罪当株。”
阮渊陵这番说辞并不是玩笑,不过是一个平静的预告,温廷安镇压下心底的滔天震意,平静地望着阮渊陵:“这些都是太子的旨意?”
她素来清楚,阮渊陵是赵珩之的喉舌,前者下达上情,后者上情下达。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赵瓒之在狱中之所言,真可谓是一语成谶了。
放眼大邺皇室,再无一人能够同赵珩之分庭抗礼,他祓除异党的同时,也会修剪曾经跟随他的旧部,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温家。
想起历朝以来帝王对待旧臣与包藏异党的做法,从来便不曾心慈手软,温廷安明悟这一切,但委实真的出乎意料,原著当中并无这样的剧情,她也没做好任何心理准备。
阮渊陵见少女相容苍白,应是方才那一席话吓怕了她,因于此,口吻便软和了些,在她脑袋上很轻很轻地抚了抚,循循善诱道,“别怕,太子器重你,绝不会轻待你,也不会苛待功臣。”
他又道,“待你入仕为官,只消功绩簿好看,太子会在恩祐帝前引荐你,拔擢你为少卿,那个时候你有了实权,褫除崇国公府的权利,便掌舵在你手上。”
阮渊陵的意思再是显明不过,若想不让温家出事,温廷安只能按部就班地照着他们铺好的路走。按她目下的处境,除了赴春闱,便是别无选择。
她没有第二条出路。
“那么,温廷舜呢?”温廷安心底沉了一沉,忧虑少年的安危,道,“他虽是大晋旧族,但此番有勤王之功,他也能荷罪立功——”
听她三番五次提及温廷舜,阮渊陵容色蘸染一丝翳影,“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般道理你并非不懂,关于他的罪咎如何论处,你毋需再管,从现在伊始,一心学习便好,未过春闱,便不准再踏出院舍半步。”
语罢,正要使人将温廷安遣送回鸢舍,温廷安倏然挡着他的去路,一错不错地望定他,眸色宁静,话辞沉笃,“阮掌舍,您不使人去查凶犯的下落,也不验尸,只因这凶犯便是您自己?”
一阵寂冷的风疾然吹过,满屋皆是缭乱陆离的光影,阮渊陵听罢,狭了狭深静的眸,隔着一片错落火光回望她,薄唇噙起一抹意味莫名的笑,他歇了歇步,负手在背,“怎么说?”
他既没否定,也没肯定,兴味盎然地望着她。
温廷安看定他,道:“其实,常娘一直以来都是在帮太子做事,同庞枢密使一样,皆属太子安置在媵王身边的暗桩,您对她也是知根知底。目下,知晓我要去问她关于案子的疑处与关窍,您抢在我前面,迫她自尽。这也便是为何地牢之中并无任何一丝蛛丝马迹,只有滑落在袖裾之下的匕首。”
阮渊陵唇畔笑意益深:“让常娘自尽的理由呢?”
一个人,除非心存死志,否则,便是不大可能自寻短见。
温廷安道:“常娘有个正在幽州蒙学馆读学的儿子,那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您以她的儿子作要挟,常娘护子心切,自会应答。”
适应常娘生前提过这一桩事,温廷安知晓她有过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常娘重女轻男,但后来女儿死于兵燹,常娘对儿子有愧,遂将所有的爱意,皆倾注在其身上,一言以蔽之,儿子是常娘的命脉,您眼线众多,到幽州漏泽园一查,自当查出其下落。”
这等行径让温廷安觉得不耻,常娘不过是权谋之中的牺牲,但对于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而言,母亲是他在这人间世里唯一的记挂了。
温廷安言罄,其实也奈何不了阮渊陵,这是大邺律法的漏洞。阮渊陵让常氏自尽,从律法上而言,这不算弑人。
从前那个一心教导她,要用律法为生民立命的寺卿,现在正在身体力行,教她钻刑律的空子。
假令她入朝为官,则坚决不要成为他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