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点一,林绛被上拷的右手腕间,有浓烈的磨损与淤青,破皮居多,这种伤口所造成的场景,经仵作鉴定,与其说是自行掰扯,更像是要躲避什么人而奋力挣扎所致。
疑点二,厢房的漏窗之上并无窗栏,并且有一具被碾死的春蛛,春蛛之上有鞋履的痕迹。退一步来说,漏窗距离地面有半丈之高,林绛所在厢房之中并无爬梯之类的物具,林绛本身就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不可能爬到那般高的地方。
疑点三,林绛的小衣失踪了,周廉带人遍搜厢房,竟是所寻无获。
温廷安最近看到了六起少女受奸案,有两个共性,其一,少女的身份都是行将成为新妇的人,其二,少女在遭罹暴行后,小衣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廉所提供的种种疑点,在冥冥之中,也在指涉林绛受奸案,与另六起案子有一种休戚相关的联系,凶犯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但那些受奸的少女,并不能得到俗世的同情与安抚,她们被婆家退了亲,被男方认为是同外人偷情,母家虽然收养她们,但她们已然身败名裂了,这也是奸犯极为诡谲残忍的地方,他狠狠羞辱了她们,却还让她们茍活于世,受横眉冷对与千夫所指,这种日子,堪比生不如死。
就拿林绛来说,她受了这番遭际,高生已经寻她的舅母索回那几两碎银,并在当日,干净果决地退掉了这门亲事,舅母丢脸丢到了家,林绛就此被关了柴房,听周廉的禀述,舅母似乎拿她去牙婆那儿发卖了。
温廷安听罢,决定接手这一桩案子,她先以查案的名义,将林绛带回官廨,临行前,她躬自对舅母一家淡声说:“林姑娘是一个有自主意志的人,你们虽与她有亲缘关系,但囚她、卖她、辱她,恐极是不妥,按《大邺律令》,你们私自囚他,以困住她,此则悖律之举,按例当罚三十大板、罚银十两,假令你们真的将她发卖,怕是处置还会益发严峻。”
舅母一家震慑住,吓得面如金纸,忙不叠俯身告饶,温廷安面无表情转身离开,却听那垂髫小儿用不屑的口吻咕哝道:“这个少卿爷抄封了自个儿的娘家,还有脸面指责我们么,我们不过是发卖下贱之人,他呢,做得更过分,将公府都流放了,明明比我们更加冷血,凭什么指责我们?”
这一席话并不大,但也绝不小,舅母忙捂住了小儿不安分的嘴,以为温廷安就发难,但她仅是一笑而置,扬长而去。
温廷安将林绛收留在自己的公廨,林绛抱膝缩在晦暗的角落,整具身体孱弱若筛糠,颤瑟个不停,她眸底露出惧怖,问温廷安:“您是那个人派来杀我的么?”
温廷安拉上了屏风,在她近前俯蹲而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作为交换,你能将那一天所生发的事情,关于那个人的细节,告诉我么?”
林绛眼睁睁地看着温廷安解开了襕袍前襟,系带半开,她看到了对方缠绕在胸口的襟围,翛忽之间,一抹震颤之色涌上了林绛的眼,她正想说什么,温廷安以一根手指抵在她的嘴唇上,“这件事知晓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之一,我想让你放松,我们是同类,你试着相信我,对我坦诚,好吗?”
林绛咽下一口铁锈味的干沫,眸底敌意消弭了一些,但还是有些提防,“您不认为我是在扯谎么?”
温廷安摇了摇首:“你的反抗是真的,你的悲恸也是真的,你的爱憎也是真的,我为何不信你?”
温廷安拿起一张毛氅掩罩在了林绛的身上,“被误解、被轻视的时候,你一定很难受吧,我虽然没经受过这样的事,也没办法跟你感同身受,但我会竭尽所能替你讨回一份公道。”
林绛面容上出现了动容,那像是绝望之人在溺水之前遇到了一根浮木,她泪流不止,她说:“少卿爷,你晓得吗,其实舅母要将我发卖的时候,我已经心存死志。我或许真是贱吧,才会对许郞深信不疑,三番寻他,但他终究无法护我左右,我遭辱后,他一次都没来寻过我,您觉得,他是不是已经不要我了,觉得我失了贞洁,让他蒙羞?”
温廷安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用无声的肢体语言表示蕴藉,比及林绛情绪稳定下来,她才循循善诱询问凶犯的细节,此番,温廷安带着周廉、吕祖迁、杨淳等人,历经长达一个月的搜查,终于瞄准了一个人,此人是舟桥茶楼的堂倌,日常负责送新潮的糕点果脯,常同那些未出嫁的少女打交道,这个年龄的少女很爱吃甜,舟桥茶楼的甜点物美价廉,是她们经常光顾的所在,林绛和其他受害的少女,都有一个共性,她们都曾去过舟桥茶楼。
温廷安决计来个引蛇出洞,
起初,周廉、吕祖迁、杨淳等人并不同意,觉得此计过于冒险,但温廷安道:“钓鱼要有饵,看看咱们几个,男扮女装起来,谁更像未嫁的新妇?”
历经一番换装,四人进行比照,看着温廷安的行相,他们一时竟是哑口无言。
目下,她要亲自会一会这位堂倌,其他人都蛰伏于茶楼四处角落。
“这位小娘子,您点的栗虾松糕来咯——”
此际,一道敦实朴质的青年嗓音,在近前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