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廷舜素来擅于察言观色,当下从容地起身,对温廷安道:“我同周廉他们一起,跟李知府聊地动一事。”
温廷安点了点首,纤细瓷白的指根,在温廷舜的手上,小幅度地牵握了一番,并没有说甚么话。
两人的这个小动作,望在刘氏眼眸之中,她面容之上,即刻掠过了一抹异色。
直至温廷舜离开,雅间氛围顿时变得幽谧至极,小鬟添了两盏新山毛尖茶,告了退后,刘氏适才不可置信地望定温廷安:“安哥儿,你和二少爷这是……”
温廷安听明白了刘氏的言外之意,刘氏是在问两人的关系。
温廷安道:“温廷舜和我之间,实质上,并没有所谓的亲缘关系、不实相瞒,我是个女子。而他呢——”
在刘氏惊怔地注视之下,温廷安一字一顿地道:“原姓谢,并非温家人。”
温廷安低垂下眼,莞尔一笑,笑意坦荡又深寂:“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您所见,就是这般。”
刘氏怔怔地望定温廷安,晌久,她适才道:“其实,我很早就知晓你是个女子,以及二少爷他的真实身份了。”
刘氏道:“二少爷确乎不是温家人,他是晋朝皇室遗孤。”
这一回轮至温廷安诧讶,道:“你怎的会知晓此些事体?”
刘氏俯近前去,倾前在温廷安近前,道出一句话:“因为我是重生过来的。”
一抹异色掠过温廷安的眉庭,她本是在浅啜清茗,但在目下的光景之中,她怔忪一番,动作滞在了低空之中。
刘氏觉察出温廷安的异况,道:“安姐儿不信么?”
温廷安并非不信。
她本身就是穿书过来的。
既然能够有穿书的设定,那自然是有重生的设定。
不过,她全然没有料知到穿书和重生两种设定,可以发生在同一本书里。
温廷安觉得刘氏应当不知晓她是穿书者,但刘氏自己确实主动坦诚自己重生了,温廷安心中有些触动,对方应当是把她当做自己人了。
温廷安定了定神,道:“我能冒昧问一下么,您这一世要改变什么呢?”
刘氏的指尖撚弄着桌案上的抚尺,轻轻敲打在了案缘上,奏出了一阵闷响。
刘氏徐缓地道:“抹煞你,让眉姐儿抱住二少爷这一株大树,将来待二少爷成势,眉姐儿便是能够好乘凉。”
刘氏原以为自己道出这一番话,温廷安会生出一丝愠气,讵料,她并没有。
温廷安淡淡地笑了一下,在原书之中,刘氏便是打着这般一个算盘,所以她听到刘氏亲口道出这一桩事体时,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她并不会感到丝毫愕讶。
温廷安道:“然后呢?”
刘氏道:“我没想到你会浪子回首,参加科举还金榜题名,最后迁擢为大理寺少卿——你能成势,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刘氏自嘲地道:“我有意让眉姐儿去抱二少爷的大腿,但二少爷显然并不是一个这般好亲近的人,所以,纵使我们想要攀附,也攀附不成。”
温廷安专注地听着,凝声问道:“那重生到底让你改变什么?”
刘氏道:“我愿意以为,我能够弥补上一世所遗留下来的缺憾,但事实证明,我能改变的东西,简直是微乎其微——安姐儿,你晓得么,当我发现自己什么都无法改变,但不得不将已然历经过的人生,再历经一回,我发觉这种重生对我而言,是一种极其痛苦的经历。”
话至此,刘氏眼眶氤氲着一抹微微的红,道:“所以,在流放至中原一带后,我选择过我自己的人生,我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我不想再妄图改变什么了。”
刘氏指着桌案上的醒目与折扇:“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我皆是特别喜欢评弹说书,但在前世,剑走偏锋,反而白活了一场,今生今世,我不想再错过自己真正热爱的事了。”
温廷安听了,心中生出了一丝触动,又听刘氏道:“若不是你母亲斥巨资开了这一座御香茶楼,我还寻不到适宜的说书的地儿呢。”
这一息,空气岑寂了。
温廷安在敞亮的日色之中缓缓瞠眸:“刘姨娘,你方才是不是说,这御香茶楼的茶楼,是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