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廷安目色定格在铜镜上,心中渐然有了一种定数,道:“我以前四岁五岁的时候,有一些举止,应当是比较女儿气的,教外祖母见了,心生不喜,便训斥我了几顿,是也不是?”
吕氏眸色定了一定,心底生出了一丝忧戚,甚或是彷徨,她不知当如何述叙起这一截往事。
静默晌久,她适才说道:“安姐儿原来记着这一茬子事呢。”
其实温廷安是猜出来的,外祖母刚强得像是一个男子,那么,她会不会有一丝重男轻女的思想?
肯定是会有的,不然的话,吕氏为何会在原主出生的那个时候,遂是将她『女扮男装』?
不仅仅是温家所施加的压力,势必还有吕氏母家的压力。
吕氏殷切地祈盼着能够生养一个儿子,这般一来,便是能够契合夫家与母家的期待了。
但吕氏只诞下了一个子嗣,不是一个男丁,而是一个女丁。
为了不辜负宗亲戚眷的拳拳寄嘱,吕氏便是瞒天过海,将原主当做一位男儿来生养。
温廷安从穿书过来的那一刻开始,便是觉得这种事不太合理,瞒得了一时,但她隐瞒不了一世。
她必须对温家坦诚。
确实也是对温家坦诚了。
温青松、温善豫、温善鲁、温廷猷、温廷凉俱是接纳了她,接纳她是女儿家的身份。
有些时候,一些淤积多年的心理重担,与其一直背负着永不撒手,不如坦坦荡荡地卸下来,这般一来,便是能够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松弛。
对温家真真切切地坦明了身份,现在该是对吕家坦诚了。
吕家之中,尤以吕太祖母陈氏最是威严,她应当是最后一个卡关了。
唯有让吕太祖母陈氏知晓她是女儿家的身份,这般一来,温廷安才能方便言说自己与温廷舜的事。
以宗族关系为基本单位的家庭便是如此,两人在一起,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族、甚或是多个家族的事。
温廷安解决掉了温家的纠葛和牵绊,现在就轮至谢氏一族以及吕家大族。
谢氏一族,主要是要助骊皇后完成她生前的最后一个夙愿,即,襄助温廷舜觅寻至骊氏大族的旧部,让旧部与温廷舜达成包容、接纳与和解,泯却恩仇,一切纠葛涣若冰释,并让旧部成为温廷舜真正的左膀右臂。
但对于这般一桩事体,温廷安是一丝一毫的头绪都没有。
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温廷安觉得自己应当是有解决的办法的。
再论及吕氏大族。
今晚就要去见吕太祖母陈氏,平心而论,她是有些忐忑的,暌违十三年未见,今晌是要以女儿家的身份去见外祖母,不知到时候场面会变成什么样。
关于这一点,温廷安心中是没有什么定数的。
但她明面上,定是会佯作镇定与坦荡。
而且,温画眉就是在吕太祖母的膝面之下承受教育,看得出来,吕太祖母对这个外孙女是用心教导,还将供祭祖之用的一带山脉让其继承。
从这个场景,其实是能够品出一丝隐微的端倪的。
温廷安在细致地忖量着一些事情,吕老夫人会不会已经与那般一种陈旧的观念和解了呢?
也许已然是和解了罢。
似是洞悉出了温廷安的所思所想,吕氏拂袖抻腕,云纹广袖之下,伸出了一截白瓷质地的胳膊,纤纤素手在温廷安的额庭与鬓角处,极轻极轻地抚了抚,温柔地说道:“也许是安姐儿所思所想会是对的。“
吕氏言讫,便是开始为温廷安更衣了。
吕氏为温廷安遴选了一席滚镶白绒的齐胸襦裙,外罩一席雪色藕粉的褙子,一条玲珑束带轻轻束在温廷安的腰肢上,将她的身段曲线,勾勒得盈盈一握,秾纤得衷,俨似真真切切的入了画一般。
肩部若一柄裁刀精细地削成,腰若一绺金色约素。
吕氏眉眼弯弯地看着温廷安:“从未看过安姐儿穿女儿装的面目与行相,今次得见,便是惊鸿照眼来。”
温廷安闻罢,登时露出了一抹拘谨之色,她不太自在地揪住了吕氏的袖裾,小幅度地扯了一扯,低声说:“母亲莫要这般说,说得我都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吕氏附耳道:“不仅是你的吕太祖母,温廷舜见了,想必也会极其惊艳。”
『噌』的一声响,仿佛是烈火跌入颊面,温廷安的面容,自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