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戒线外,一个棒球帽压得很低的平头男人悄悄举起了相机。快门刚响,赵三强蒲扇似的大手已经稳稳地按在了他肩膀上,力道不大却像生了根。“朋友,走错门了吧?杭州马老板送的‘贺礼’——花篮,在侧门堆着呢。”一根内存卡被老赵不动声色地抽走,男人后颈那条若隐若现的蝎子纹身,瞬间被涌出的冷汗浸得模糊了。
“站稳了。”
雷宜雨对着话筒说了三个字,不高不低。奇迹般地,整条喧闹沸腾的汉正街仿佛被瞬间按下了暂停键,连扛着插满糖葫芦草靶子的老汉都下意识地收住了脚步。
他举起手中那杆经历过三万六千多次交易的旧枪。黑黝黝的枪口先是缓缓扫过台下那群武钢汉子古铜色、铁铸般坚毅的面孔,那里头燃烧着不服输的火焰;又扫过两旁老铺面上新挂不久的蓝色“长江付”标识牌,像新钉下的界桩;最后,稳稳地定格在远处长江口浑浊翻滚、奔流不息的滔滔江水上。
“百十前年,张香帅在武昌江边竖起汉阳铁厂的烟囱,”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带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压过了江风,“那会儿,咱们靠铁水跟洋人的坚船利炮叫板,浇出个亚洲第一。今天——”
扫码枪猛地一抬,直刺苍穹!“咱们就靠这奔涌不息的数据洪流,冲它娘的纽约交易所!”
台下先是死一般寂静了一秒。紧接着,掌声如同山崩海啸,从码头边的江滩一路席卷炸到汉正街的尽头!那五百条汉子眼底的火焰腾地烧旺,吼声震得对岸海关钟楼嗡嗡作响:“长江付——过闸!”
震耳欲聋的欢呼还在街面上回荡,庆功宴的香槟木塞还没蹦开,雷宜雨口袋里那部特殊加密的卫星电话就嗡嗡震了起来。他走到稍微安静的角落按下接听键,董局那熟悉又低沉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越南那片儿扫雷场够凶险啊雷总。刚有消息递过来,‘矿洞’那边截获的风声,有耗子惦记着给你刚建好的数据中心点把火,连引火索型号都摸到了。”
雷宜雨转过身,推开身后紧闭的窗。对岸,那座由废弃钢厂改造而成的巨大云计算中心,正安静地矗立在夕阳余晖中。顶楼十几排工业风扇为机柜里的“矿机”轰鸣散热,叶片旋转带起气流,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闪烁起幽幽冷蓝色的指示灯,远远看去,竟像是为这座新帝国点燃的烽火台。
“您说这事儿巧不巧,”雷宜雨的手指在冰凉微润的铝合金窗框上轻轻敲击着,“武钢那边刚批下来一笔产业升级专项资金,数目不大不小,刚好够买……嗯,三套高效能的消防导弹防御系统。”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钟,随即传来董局一声听不出是无奈还是赞赏的短促低笑:“你小子……当初在防汛墙底下‘埋东西’的时候,我就该叫人开闸把汉江水抽干了,看看里头到底塞了多少好玩意。”晚风卷着油锅里炸面窝的焦香和芝麻酱浓郁醇厚的气息,暖融融地扑到雷宜雨脸上。他眺望着窗外浩浩汤汤、永不止息的长江,浑浊的江水裹挟着泥沙向东奔流。
三十八载沉浮激荡,所有的算计、搏杀、荣辱和温情,最终都融入了这条横贯华夏的水脉所象征的时代洪流中。而他手中这柄磨得光亮的扫码枪,正将这洪流引入新的河道。
那些曾被时代车轮无情甩脱、跌倒在尘埃里的身影——如那五百名武钢汉子,如李老头,如汉正街千千万万挣扎求生的小人物——此刻,正被这由点点数据星光汇聚而成的、温暖而坚实的力量,稳稳托起,昂扬地挺立在奔涌的潮头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