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加斯图斯旁边的人突然暴起,满头都是血,眼珠狠狠瞪出来,像地狱三头犬一样凶猛地抱住加斯图斯的大腿。
加斯图斯本能提腿踹开,那个人死死抱住不放手,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奥黛塔这辈子都没有遇到过如此狼狈的时刻,近距离看到一个人被撕开,脑袋和身体分离。
面朝海平面的围栏早就在激烈的打斗中摇摇欲坠,被两个人的重量猛地一撞,轰然倒地。
加斯图斯后腰撞在栏杆上,失去重心,仰面朝海面坠落下去。
奥黛塔的心跳停了。
“加斯图斯——”
高贵的公主从来没有发出过这样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加斯图斯失血过多,思维好像变得混沌起来,变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刻的感觉。
他望着从栏杆缝隙里拼命挤出来努力朝他呼喊的奥黛塔,感觉浸泡在杀戮中的灵魂忽然得到了释放,是一种心满意足的餍足感,她还是那么热烈而蓬勃,他的付出原来已经得到了回馈。
失重让人晕眩,加斯图斯在那种晕眩中好像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同样是他的主人,他不会为建筑匠赴死,但他却愿意为奥黛塔赴死。
如果他的生命只是为了成就奥黛塔,他也并不会因此而感到遗憾,只要奥黛塔能够继续鲜活自由的美丽下去,哪怕他再也看不见,哪怕她在别的地方、别的人面前绚丽绽放。
从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浑浑噩噩地生活,如果死亡,也是浑浑噩噩地赴死,他对这个世界没有半点归属感。
而他现在,具备了与这个人类世界连结的意义——
奥黛塔。
他的爱情。
奥黛塔侧身挤在圆柱和铁栏的缝隙里,艰难地探头张望,她看见加斯图斯的目光变得平和,他竭力比划出的口型,是在叫她的名字。
“奥黛塔。”
他怎么敢胆大妄为到直呼她的名字?!他怎么配?!
奥黛塔很生气,好像也不是事出突然,但她的的确确被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愤怒冲昏了头脑。
身边变得很吵闹,好像是达伦在对她说话:“从这个高度摔下去,就算落到海面上也必死无疑……”
奥黛塔不知道她到底听进去没有,她好像在听,又在恍惚中感觉到达伦的声音在渐渐散去,吵闹的变成了属于她自己的声音,在浑噩的梦境中,长着吸血鬼一般猩红眼睛的另一个自己对奥黛塔叮嘱:“不要让他独自坠入时间海。”
眼下,唯一能让奥黛塔将“海”联系起来的,就只有底下这片无限蔚蓝的海水。
奥黛塔觉得她应该是疯了,只有疯子才会疯狂到相信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里的话。她不知道是什么瓦解了她的理智,只能听从心意的鲁莽指挥,无比气恼地踹掉鞋子,气势汹汹地提着裙摆冲到塔楼下层,一大步就跨过了栏杆,嘴里不停大声骂着“疯了真是疯了”。
身后响成一片尖叫声已经来不及阻止她,这一次,她的动作竟然比训练有素的士兵还要敏捷。
奥黛塔带着满腔愤懑,高声痛骂道:“加斯图斯你这个混蛋!认识你,我真是全世界最倒霉的公主——”
脚下猝然踏空一步,呼呼的风声和海浪拍上塔楼墙壁的声音直直冲进耳朵里。
该死该死该死!
奥黛塔连眼睛都没有闭上,用她能想到的最恶狠狠的程度瞪着加斯图斯。
不过,好歹有件事能让奥黛塔稍微高兴起来,加斯图斯刚才那释怀到像马上能躺进坟墓里的安详眼神终于变了,看到她纵身一跃,他骤然急切慌乱起来,拼命朝她伸出手臂。
很快,一前一后两声巨大的落水声响起。深秋季节的海水冰冷刺骨,奥黛塔只扑腾了几下就被冻得四肢发麻,无法动弹的身体在水中不断下坠,鼻腔灌水后想咳但咳不出来,耳膜鼓胀到快要爆炸,肺部更是涨得像是要从胸腹中炸裂开来。
在彻底坠入黑暗之前,奥黛塔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加斯图斯正朝她奋力游来。
他慌乱焦灼到仿佛失去了全世界,她想嘲讽他的表情,还想嘲笑他周围被血液染红的海水,受了那么重的伤,还用尽全力游泳,伤口不撕裂才怪呢。
体温急速从身体中流逝,她是不是要死了?
太滑稽了,太可笑了,奥黛塔自嘲地想,堂堂奥黛塔公主,怎么会为这么一个没有家世、无知的、粗鄙的、只会动用武力的野蛮人死去?还是坠海这种死法,都不能留下美丽的尸体供人在盛大的葬礼上瞻仰纪念……
加斯图斯终于抓住了她的手指,而奥黛塔早已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