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更让克洛诺斯觉得奇怪,按照她懒惰的程度,应该绝对不会管这种多余的事情,连眼皮都不会掀一下,就算被吵醒,转个身就继续无缝睡觉。
但她却呼吸急促,对马车下的侍卫大声叫喊道:“不要给他钱,或者食物,任何东西都不要给!”
克洛诺斯叫停了马车,问仆从道:“那个人是谁?”
仆从很快打探到消息,回来禀报道:“不过是一个街头地痞,叫肖恩·本内特,是隔壁普尔村庄的人,父亲是本内特庄园的主人。”
“小庄园主的儿子?”这个身份让克洛诺斯想起了朱莉安娜身上的某些迹象,他分出一眼看向朱莉安娜,“是天生跛子?”
仆从摇头说不是,“是后天导致的,大概就是去年的事,因为一次年轻人之间的意外争执,错手打断了酒馆老板儿子的一条腿。酒馆老板看在本内特先生的份上,也只打断了他的一条腿作为报复。”
一直坐在一旁抖腿咬指甲,浑身都写满了心不在焉,像是完全没有在听的朱莉安娜此刻却忍不住突然插话进来:“就算他腿脚不好,本内特家多少还是有一些家产,怎么会让小主人沦落到街头乞讨的地步?”
仆从回答道:“似乎是因为承受不了断腿的疼痛,肖恩在治疗期间迷上了酒精,尝尝在酗酒后打骂父母,据说……嗯,刚才听赌场里有人说,肖恩失手打死了他的父亲。”
“竟然没有被起诉吗?”朱莉安娜诧异地咬住了大拇指的指甲。
仆从叹息着摇头:“本内特太太帮着遮掩,只说是遭遇了强盗,没有能人证明是肖恩干的,家里的人都这么说,本地法官也没办法了。”
朱莉安娜想了想,撩开一线车帘,看着泥地里那一道邋遢的黑影问道:“就算本内特先生死了,房子和田地应该都还在,怎么不至于像现在这么落魄才对。”
“本来就不算是什么富裕的家庭,听说为了赔偿打伤酒馆老板儿子的钱,就不得不卖掉家里仅剩的两位仆人,还被迫将田地抵了一部分出去。
本内特先生去世之后,家里一个仆人都不剩了,本内特太太又伤心过度,肖恩整天只知道把家里的鸡啊鸭啊都偷出去变卖换酒喝,本内特家很快就衰败了。
这不,本内特太太也死了——而且只有魔鬼才知道那老妇人是不是也是被肖恩打死的。反正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肖恩在普尔村庄早就臭名昭著,混不下去,只能到其他地方找找活计。”
“啊……”朱莉安娜微微向后靠在车厢壁上,怅然若失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想起带给她恐惧的源头,那个抓着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往水坑里按的肖恩、用力把她推倒在满是木刺的柴堆里的肖恩、那个不停用石头砸她小腿,以砸出更大块的淤青为乐的肖恩……
除了罪魁祸首肖恩,还有更多不堪回首的画面,一并搅合在灰色的漩涡中,例如不由分说就以“没有照顾好小主人”为理由把她捆在磨盘上抽打的本内特先生,也例如一直以各种借口为丈夫和儿子的暴力行为辩护的本内特太太。
动不动就诉诸暴力的本内特先生,过分溺爱儿子的本内特太太,还有从小就从来没有因为暴力行为受到过任何指责的肖恩,每一个人,都得到了有迹可循的悲惨结局。
朱莉安娜有很多话想说,有她不想对小王子提起的可悲过去,有强烈的恐惧和不太明显的恨意,还有她以为她会觉得大快人心,实际上却只稍微感觉到唏嘘的巨大落差。
满腔复杂到快要从胸腔中满溢出来的浓烈情绪,最终,都败给了……困意。
她打了一连串哈欠,坐着睡着了。
睡着睡着,她还很放肆地把脑袋歪倒在了小王子的肩膀上。
来来回回磨蹭了很久,还是觉得不舒服,于是又躺下来,重新将小王子的腿当成是枕头。
克洛诺斯沉默地容忍了她这一次。可怜的女孩,一个对生活没有真正渴望的女孩,也许曾经有过,可惜所有的渴望都被过去的人生碾压成了泥土。
“对那种人来说,腿好像太多余了。”克洛诺斯一眼都没留给整个人被压在泥土和马粪里的肖恩,只看似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还有手臂,手臂健全,以后可能还会用来对别人施加暴力。”
仆从立刻颔首:“是,我明白了。”
克洛诺斯忽然想起了什么,吩咐道:“再去打听一下,曾经在本内特家服侍过肖恩的女仆。”
“好的,先生。”
仆从答应下来,正准备离开,被克洛诺斯叫住。
“等等。”克洛诺斯想到朱莉安娜每一次提起过去时那不情不愿的挣扎表情,说算了,“不必了。”
克洛诺斯突然觉得有点烦躁。
他并不是非常想考虑另一个人的感受,不管那个人是不是朱莉安娜。
既然有点烦躁,肯定就需要换一个对象发泄一下怒火。
克洛诺斯低着头,看着朱莉安娜眉头紧皱的睡颜,低声说道:“你们先别动那个肖恩,晚点我亲自动手。”
低头的动作将他的侧脸完全隐没在车厢的阴影里,仆从想起小王子折磨人的手段,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是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