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伊西丝知道神明肯定已经知道了她内心的想法，因为他正用带着一丝微妙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她。

“你想同神做交易？”

伊西丝被神明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只有魔鬼才会与人类做交易。”

神明只会慷慨地赠予。

伊西丝在心里为“神明是无偏无私的”这句经文默默打了一个问号，无条件地认为“交易”一定低于“赠予”，岂不就是一种固有的偏见？

“不算交易吧，你就当是请求？哦，祈祷也可以。”在神明再一次对她的心里话做出评价之前，伊西丝抢着说道。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神明没有追究她大逆不道的想法，“你希望向我请求什么？”

伊西丝发誓，她努力克制了，但她还是忍不住大喊的冲动——

“我想请你别再摆烂啦！快点支棱起来吧！公司内部管理混乱，全都是大老板的锅！制造良性职场环境，人人有责，从老板做起！”

其他公司不行，大不了跑路换家公司，这里连跳槽都不能跳，真的太生气了。

神不会轻易愤怒，神只是平淡地回答她：“你认为，神殿处处深埋的秘密，怎么会那么轻易被你一而再再而三发现？”

伊西丝愣了愣。

不说别的，就说雷米副主教和弗丽达嬷嬷的私情，还有雷米副主教和玛莎嬷嬷的盗窃联盟，几十年了都没有人发现，如果没有神明暗中的指引，怎么每件事都那么正巧地被伊西丝这个新人发现？

“是你刻意安排的？”伊西丝感到有些迷惑了，“可是为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在这些事情面前，你会如何做出选择。”神明的意志不应由凡人揣测，但祂还是回答了。

她本性绝对不善，也谈不上恶，有一些能力，总的来说是一个稀奇古怪的小东西。

“你是一个特别的人类。”

伊西丝恐慌起来，听到类似“特别”这样的溢美之词——应该算是溢美之词吧？总之伊西丝顿时新生警惕——

来了来了！不同溢美之词的终点都是同样的，意味着老板要开始给她画饼了！

“你不崇拜我，亦不畏惧我，你对我无所求，亦对我无怨恨。”

伊西丝心里想的是：“那不然呢？老板给我提供的是一份工作而已，难道还要我对老板奉献精神信仰？抵制职场PUA从我做起。”

如果不靠在心里面偷偷吐槽领导，每次例会的难熬时光是真的很难打发的，久而久之伊西丝养成了习惯——

本来，这种习惯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可是一旦这种习惯带到了这个大领导有读心里话buff的奇妙世界，那就不太好了。

这回，没等神明压低嗓音警告她，伊西丝就反应过来了，主动道歉外加保证，“不好意思，我下次注意控制一下心里话。”

“你的力量非常弱小，脆弱渺小的身体中却蕴藏着异常坚韧的精神能量。”

神明继续往下说，发觉伊西丝的神情又开始变得有些古怪。

伊西丝在心里叫苦不叠，心里话是真的很难控制啊！

她刚才在想的内容是：“是不是古今中外的老板都有‘不好好说话’这种毛病？每次听老板指示完了，多半还要再去找一遍负责翻译上意的助理，问清楚老板的言下之意。”

不过问题不大吧？祂是神明，仁慈的神明不可能因为她的几句无心之言便惩罚她，动不动就降下惩罚是恶魔才会干的事。

神明是怎么想她的，伊西丝永远不会知道。

其实祂并不反感，神明允许人类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她没有用圣洁外衣包裹住的贪婪祈祷，也没有错漏百出的天真谎言，更没有毫无作用只能感动自己的忏悔，她更像是一潭不会起涟漪的清水——别误会，这个形容放在她身上，的的确确是褒义的，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怨天尤人，不过度追溯过往、不盲目探求未来，她确实不是完整意义上的“好人”，更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强者”，但这潭清水可以制作出能够抵达一切终点的坚实水柱，将手伸进去，摸到的依然是柔软的水——

对于神明来说，这是少见且有趣的力量。

伊西丝感受到了一丝来自于神明的微妙赞许，说是“微妙”，是因为祂并未掩饰这份赞许中的所有褒与贬。

因此她只能猜测，她和神明之间古古怪怪的相处模式，包括她常常的无心之言，她习惯了，祂应该也习惯了？

行吧，挺好的——

不要对领导的行为太过追根究底，揣测上意要适度，打工人偶尔也需要放过自己。

所以对话得以在伊西丝的尴尬中继续进行下去。

神明慷慨地赐予了伊西丝“你是第一个试图与我做交易的人类，我赐予你这份特别的荣耀。我感觉到你的内心已经在跃跃欲试，要让雷米副主教彻底——嗯？”

“领盒饭？”祂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缕笑意。

“有趣的说法。”

*

随着逐渐远去的笑容，天堂梦境消失了。

视线晃动中慢慢聚焦，石壁、木梁，眼前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伊西丝，她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在她的面前，一扇刚被她用长椅砸坏的窗户正迎风大敞着，呼呼的大风从塔楼外面灌进来，带来了一阵“哎哟哎哟”的惨叫声。

和神明的对话独立于现实空间而存在，如果不提伊西丝自身的感知，她和神明的会面只发生在瞬息之间罢了。因此，窗下惨叫声当然来自刚才被伊西丝狂揍而不得不跳楼逃命的雷米副主教。

伊西丝跑到窗边，探出脑袋往下一看。

雷米副主教好色是好色的，脑子倒是不傻，跳楼时他有意控制了目的地，对准窗下的一棵大树才迈出腿，没有直接摔落到地面上。

尽管如此，他还是伤了一条腿，此时他正一瘸一拐地飞快逃离塔楼，边跑还边不住回头大声诅咒着伊西丝，说她这种被魔鬼附身的疯女巫将来一定会下地狱。

还没有等雷米副主教跑出去太远，回廊的转角处就转过来了一队王城卫兵。

一般来说，神殿不应允许武器进入，各地的神殿都是如此。唯独王城神殿不同，圣坛里侍奉着附着了一缕神明神魂的神像，为了保卫宝贵的圣坛，王城神殿内设有全天不间断巡逻卫兵。

雷米副主教显然非常清楚卫兵的巡逻路径和时间，他一开始就是冲着有卫兵的方向去的。在见到卫兵以后，他口中恶毒的咒骂一瞬间变成了正义的召唤：

“快！抓住楼上那个小偷！她妄图偷窃神殿财物，被我发现了！”

所有人闻声擡头，视线在探出半个身子的伊西丝身上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