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贵发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这世道,没辙的事多了去了。
所以小韩,你这有机会,千万得抓住了!
别像我们似的,一辈子也就稀里糊涂过了。”
他的语气里,是对韩毅的一种朴素的期盼。
韩毅默默听着。
黑夜里,赵权讲述的关于他姐姐命运的短短几句,比任何励志故事都更有冲击力。
那箱底的录取通知书,似乎也压在了他心上。
他把怀里的《微积分》抱得更紧了些。
……
韩毅呼呼大睡的时候,在离他直线距离不超过3公里的一个小区里,吴楚之正披着外套,站在阳台上抽烟。
他默默的注视夜空,眸光深邃而悠远。
尊重他人命运?
呵呵!
吐出的烟圈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散开。
吴楚之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前世商海里摸爬滚打、见惯了人性沉浮,他当然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也知道命运的轨迹自有其韧性。
但韩毅……
吴楚之指尖弹了弹烟灰。
这不只是“他人”,这是他真正认可过的“老师”。
那家伙曾在他最迷茫时,用半包口香糖和一通看似市侩实则通透的歪理邪说,把他从无意义的焦虑里拽了出来。
尽管重生之前,那便宜师傅还远不到什么盖棺论定的时候,但是韩毅那孤苦一人挣扎在世间的状况,却久久盘旋在他的脑海里。
钱,韩毅是不缺的,地位,韩毅可比他当年高多了。
但是,这两者在某种情况下是换不来其他的。
感情上的事,吴楚之懒得管。
前世的韩毅,因为家境,因为人生逆袭过程中消耗了太多的心里阳光,待到功成名就之日,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获得爱情的资格。
穷是一种心理疾病,便宜师父用一辈子在治愈。
身边要是没点儿零食,他都会觉得坐立不安,已经达到了一种执拗的境界。
那些女孩目睹他用华亭翠湖天地豪宅囤放一房间米面粮油,一房间零食饮料时,是很难理解这种病的。
从此,病态,便是他身上的标签。
没人愿意和神经病谈恋爱的,除非图的就不是恋爱。
而这个时空,把这便宜师傅扔进大学校园里,就凭那快四十岁年会时还可以跳sorrysorry的骚劲,不可能找不到自己的爱情的。
其他的事,吴楚之倒是可以管管,就当积德了。
比如韩毅的奶奶,当年在得知韩毅的车祸后,便撒手人寰。
便宜师父没说具体情况,吴楚之也没问过,但韩毅那副仿佛整个世界崩塌、灵魂被生生剥离剜心剔骨的毁灭性悲恸模样,让他再无疑问:
老人家是主动求死的,为的就是不继续拖累孙儿。
至于怎么死的,吴楚之都不敢去想。
还有韩毅的妹妹,韩冰。
前世韩毅忙于自己的奋斗,疏忽了对妹妹的照顾与管教。
韩冰在陡然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奶奶后,又被哥哥送进了寄宿制学校,正处于叛逆期敏感期的韩冰开始了放飞自我,无心学习。
虽不至于学坏,但成绩却一落千丈,最后连个高中都没考上,上了中专学烹饪。
等到韩冰中专毕业后,韩毅的经济条件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将韩冰送进电子厂打了两年工,知道人间疾苦后,他给韩冰出钱,资助她开了餐馆,后来做得还挺不错的。
但是在感情上面,韩冰确实因为读书少,吃了不少亏。
而且和韩冰打过几次交道的吴楚之很清楚,韩冰其实也是一块读书的料,再不济也不会是中专。
都已经改变这么多人的命运了,吴楚之也不会矫情到现在开始还在纠结什么世界轨迹。
他的世界,他做主。
顺手解决韩冰读书的事,也是小事一桩。
燕大附中的名额或许能操作一下,直接塞进去严加看管。
理由嘛……
就说果核响应高校服务社会号召,设立‘教育普惠’项目,专门资助因故未能入学的社会青年重返校园边缘岗位,并提供延伸教育福利……
嗯,逻辑通顺,符合他“雁过拔毛、顺手捞人”的资本家作派。
反正解释权在果核基金会。
只是麻烦的是,如何导入,如何向身边人,特别是不管是秦莞,还是萧玥珈,这两个太懂他的枕边人合理化自己的行动。
这才是麻烦事。
半响,一具娇躯从身后贴了上来,他掐灭了烟,转身搂住她,顺势将外套披在她身上,“怎么不睡?”
女孩……
哦现在是女人了,将臻首埋在他怀里,小脸蹭了蹭他的胸膛,鼻子里哼哼着,
“你就是想把我哄睡了,好去宾馆里找小月牙儿。”
吴楚之无奈的翻了一个白眼,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大师姐,这话和你的人设不符。”
刘蒙蒙闻言‘轻轻’跺跺脚,吴楚之脸顿时有点绿了。
特么的,拖鞋为啥不是软底的!
“我不管,今晚必须陪我!”
吴楚之挑了挑眉头,刁蛮起来的大师姐,莫名有些喜感。
“你确定?我今晚要是不走,明天黎媛姐她们回寝室可就穿帮了。”
刘蒙蒙斜睨了他一眼,“你不晓得早点摸出去?”
这狗子现在太狗了!
明天早八就是论文开题会,她大冬天的懒得从家里过来,狗子就说送自己回寝室,顺带收拾东西。
可笑自己还以为狗子开窍了,体贴了。
没想到的是,这狗子一进寝室就拉着自己胡来。
说要体验女寝的风情。
不过胡来都胡来了,现在让他走,刘蒙蒙又舍不得了。
吴楚之也知道,怀里的大师姐现在正是气不顺的时候,也是刚刚转职最患得患失之际。
他紧紧的拥住她,在她耳边低语着,“今晚我哪儿都不去,就陪着你。”
刘蒙蒙松了一口气,脸上绯红着。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是想他陪在自己身边。
……
“一二一!一二一!”
邵贵发在队首,踏着积雪未干的路径,喊得铿锵有力,声音里透着股退伍老兵的干练。
“一!二!三!四!”
百十来条汉子齐声吼,声音震得树梢残雪簌簌直落。
清晨的未名湖边,空气清冽如冰刀子,吸一口直冲肺管子。
“体能训练,我们喜欢!一天不练,浑身发痒!天天训练,练成猛男!”
韩毅有点想哭,跑在保安的队列里,羞耻的跟着众人喊着口号。
周边是一群群早起晨读、背书,或是在道上晨跑的学生,晨间燕大校园里男女比例,并不均衡,男女比例达到了1:3。
这口号内容,本身就让韩毅耳根发烧,尤其当队伍拐过博雅塔下那片开阔地——这向来是晨读和“偶遇”的高发区。
几个穿羽绒服、捧着《红宝书》的女生被号子声吸引,好奇地抬头张望。
当她们的目光掠过这群“荷尔蒙团”,落在一身崭新保安制服、跑得气喘吁吁、脸红得像个熟番茄、还努力跟着节奏“同手同脚”了几步的韩毅身上时,那忍俊不禁又强行憋住的笑声,简直比号子还具穿透力。
“噗……那个新来的,怎么像刚被抓壮丁的书生?”
细碎的低语顺风飘了过来。
韩毅恨不得当场刨个雪坑把自己埋了。
女生们的目光,让他觉得每一步下去,都是一套三室一厅的出现。
就在这时,旁边经过一个背着沉甸甸双肩包、脚步奇快、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外院男生,他诧异地扫了一眼队列,尤其盯着韩毅看了几秒,喃喃道,
“哦豁,这不昨天北门岗那‘学霸保安’?这形体协调性……啧,学术脑和肌肉脑果然不兼容?”
这精准的吐槽让韩毅脚下一软,差点来了个出列式的扑街。
“五公里啊!我爱你啊!一天不跑想死你啊……”
跑了不久,韩毅便麻木了,前面这百来号精壮的荷尔蒙气息让他呼吸有些困难。
“后面的兄弟,加把劲儿啊!五公里呀,等着你呀!”
邵贵发的激励适时传来,像鞭子一样抽在韩毅背上。
他咬紧牙关,努力跟上步伐,心里哀嚎:知识诚可贵,学习价更高!若为尊严故,明天我要请假条!
解散后的韩毅,在食堂三两口混完早饭后便狗撵摩托一般的冲向了图书馆。
他很清楚,对他来说,每一秒的时间都是宝贵的。
一个含金量这么高又传说很难考的考试,如果让你玩着就过关了,是不是也太没面子了。
中午就着茶水,啃了两个馒头的韩毅继续的看着书。
手机每90分钟震动一次,韩毅会放下书,做点儿简单的拉升动作。
柳大爷说,开货车的,要想腰椎不出问题,多少得预防点,所以他也养成了这个习惯。
不到下午两点,韩毅提前了15分钟便穿好了制服,背着背包,来到东北门外岗亭外。
早上跑操的时候,韩毅便认识了和现在要和自己轮班的B班卫守才,而值D班的康飞则是晚上12点过来替换自己的,还有一个A班邝长辉今天他轮休。
“卫哥!给您带了点橘子。”韩毅笑着将橘子放在卫守才的桌子上,而后递过去一支烟。
伸手不打笑脸人,多笑笑总是没坏处的。
东北门是个小门,过人不过车,进出需要刷卡。
平时要从这道门进出的人也很少,也就去校医院和产业园的比较多,其实也没什么工作,很是清闲。
卫守才笑着接过烟,“队长不是让你两点钟来吗?来这么早干嘛?”
韩毅给他点燃火,“这不,第一天做事,什么都不懂,担心做不好,出了洋相事小,丢了咱队的人可就不好了。”
“没事儿,多看少说多做,错不到哪儿去。”
卫守才是个老保安,比韩毅大上十来岁,退伍下来后一直就在燕大做着保安。
今天跑操前,队长邵贵发当着全队的面,介绍过韩毅,不过卫守才却并不感冒。
对于这种来燕大做保安实际上是来读书的孩子,他总觉得是不务正业。
邵贵发对韩毅的优待,他们这些老保安是看在眼里,心里门清。
保安的正职工作是安全保卫,并不是读书,他总觉得现在保安队很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真要出了安全事故,读书读的好有个屁用。
不过卫守才也不会因为看不惯,刻意的刁难韩毅,不是一路人,何必去同行?
所以,抽完烟后,看在韩毅还算懂事的面上,卫守才也客气教着他门卫的注意事项,以及各项设备的使用方法。
“这个是防暴钢叉,可以制约歹毒,这里有个按钮,你试试……”
卫守才手把手的教着韩毅,这些东西用不上的时候还好,真要等到需要使用的时候,不会就很惨了。
“这些东西,包括防刺背心、防爆盾牌,以后每周都有专门时间演练,我今天也就是大概给你讲讲……”
韩毅老实的点点头,虽然他是农家子弟出生,动手能力不算差。
但是显然,保安的一些技术,不是平时看看电视剧什么就能清楚的。
防暴八件套,让韩毅开了眼,一件件新奇的把玩着。
卫守才撇了撇嘴,他更喜欢部队里下来的人,这些玩意儿当兵的一学就会,甚至有些根本不需要教。
韩毅这种准大学生,读的那些书,现在在这里管个屁用!
“你现在先把对讲机弄明白了就行。”
卫守才认为,其他的都是假把式,他先把‘摇人神器’学会才是正理。
真要是出事了,这对于韩毅来说,才是最要紧的。
电子设备,韩毅上手的很快,卫守才也不得不承认,在有些方面,大学生确实比较擅长。
韩毅察言观色之下,也知道这个卫守才显然对他没什么好感。
他也没办法,他又不是华国币,做不到让所有人都喜欢。
即使是华国币,也是做不到的,毕竟有人喜欢美刀,有人喜欢东瀛币。
没办法,做好自己的事便是了。
面上依然保持着礼数,待卫守才教过几遍后,他便又散了一支烟,自个儿拿着这些装备捣鼓着。
卫守才也不搭理他,回到门卫室,捧着茶杯,一边看门一边看着杂志。
门口有闸机,没有卡是进不来的,不是主门,进出的人也少,坐在门卫室里,只要不是太过分的看电视什么的,你做什么其实都行。
当然,这全看门卫自己的机警程度,卫守才将杂志压在窗沿下,看几行便往门口打量几眼。
有领导进出,提前出门招呼,领导也不会进来看你做什么,反而会夸你认真负责。
北风穿过光秃秃的槐树枝丫,在东北门外打着旋儿,带起几片枯叶。
卫守才回到暖和的里间后,小门岗亭外的“操场”就彻底属于韩毅了。
他反复练习着钢叉的突刺、卡锁动作,冰冷的金属手柄很快被攥得温热。
但器械练习终归有限。
确认卫守才在里间稳稳坐定后,韩毅迅速把钢叉靠墙放好,抹了把手心里的汗,像做贼似的飞快地拉开随身的帆布背包。
他珍惜无比地从层层包裹的文件袋里抽出那本封面卷边的《大学英语》,还有一个磨掉了漆皮的军绿色水杯。
他特意挑了个斜背光、又能从窗户缝隙里瞄见闸道口的位置,把书摊开放在防暴盾牌竖立形成的天然“书桌”上,蹲了下来。
北大门紧邻经济学院,午后两点正是上课时间,除了偶尔有老师骑自行车吱呀呀掠过,或者抱着病历匆匆赶往校医院的学生,岗亭周围堪称“门可罗雀”。
风吹书页的声音,和他笔尖在草稿纸上默写课文的沙沙声,构成了冬日里奇异的“站岗伴奏曲”。
当然,他也不可能太忘我,时不时的站起来假吧意思的耍耍猴。
阳光吝啬地挪动着,他便也跟着影子悄悄移动保温杯垫着的书本。
这一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渴求,仿佛每一缕微光都是通向大学课堂的桥梁。
期间邵贵发来了一趟,见韩毅在认真操练,也没说什么,和闻讯出来的卫守才打个招呼后,便施施然的来到韩毅身边。
“小韩,我今天用了你说的那个什么耗死记忆法,感觉挺有效的……”
韩毅忍住笑,也没去纠正他艾宾浩斯的名称,“肯定有效,人的记忆也就是那么一回事,这种记忆法子适合所有人。
遗忘率随时间的流逝而先快后慢,特别是在刚刚识记的短时间里,遗忘最快,及时复习,可以抓住记忆的最好时机……”
邵贵发兴奋的点点头,而后摆摆手示意他继续操练后,又开始溜达起来。
作为保安队队长,每天巡查各个地方,也是他的职责。
韩毅继续玩着手里的防暴钢叉,真遇上事了,这玩意属于长武器至少能保命。
卫守才刚刚支棱着耳朵听见了邵贵发和韩毅的对话,心里很是痒痒。
站在韩毅身边老半天,直到韩毅累了,他才踱步过去,悄悄问道,
“小韩,你刚刚和队长说的什么记忆方法,真适合所有人?”
韩毅点点头,他也不奇怪,卫守才的年龄也快四十了,家里肯定有正读书的孩子。
没等卫守才问,他便主动说了起来,“艾斯浩宾记忆法……”
见卫守才还是不太理解,韩毅干脆拉着他来到门卫室的桌边,找了纸笔,随手写下几个单词。
“卫哥,这几个单词你不认识吧?”
卫守才老脸一红,摇摇头,“我也就认得26个字母。”
韩毅点点头,按照卫守才的年龄,会英文字母已经算不错了。
他把单词的意思写下后,“卫哥,反正是个验证,你也不用管这个单词怎么读,就记这五个单词怎么拼的。
您试试我的法子,明天我是长夜班,我们交班的时候您看记得住还是记不住。”
卫守才忙不迭的开始记了起来,没法子,家里有个正读书的小崽子,背个单词要命一般。
他皱紧眉头,嘴里反复无声地念着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母组合,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画着。
卫守才的儿子卫小虎今年初二,别的科目还凑合,唯独英语,像是隔了十万八千里,背单词跟吃黄连似的。
昨晚就因为一个单元听写没合格,父子俩差点上演全武行。
老婆骂他只会吼,可他一个大老粗,除了吼能怎么办?
韩毅见他记得吃力,放下手中的靠过去低声道,
“卫哥,别光念。这法子核心在‘遗忘点抢记’。
比如‘apple’后面跟‘baaa’,你可以联想成‘猴子啃完苹果抢香蕉’,画面越滑稽越好记。
还有,隔20分钟你就抬头瞟一眼纸,别等忘了再看。”
韩毅一边说,一边用笔在纸上“apple”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苹果,“baaa”边上画了两只夸张的香蕉。
卫守才愣了下,依言尝试在脑子里构建那个画面——一个猴子(是他家那皮小子模样)抱着红苹果啃完,呲溜一下窜出去抢人家手里的黄香蕉,香蕉皮飞了一地……
嘿!别说,这乱七八糟的图景还真把俩单词串起来了!
他惊喜地咧了咧嘴,看向韩毅的眼神少了些审视的疏离,多了点实实在在的探究。
一个下午的岗,卫守才时不时就拿出那张画了小图的纸瞄一眼。
窗外学生人影的晃动似乎不那么干扰他了,心里琢磨着:今晚回去就给小虎也试试这画小人法儿和掐时间点的法子。
这大学生……脑子里弯弯绕绕还挺有用?
到了交班的时候,卫守才并没有先走,他想了想,拉过韩毅,“小韩,你注意,晚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