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神之矛”舰队，不再进行齐射。三千艘战舰，化整为零，变成了一个个小型的、三艘战舰组成的“三位一体”作战单元。它们开始以一种毫无规律、近乎于随机的方式，进行着超短距离的“虚空折跃”。

每一次折跃，都只持续零点零一秒。它们从一个点消失，在另一个点出现，出现后，立刻发射一束功率极低的探测光束，或是投射一颗没有任何战斗部、仅有质量的金属弹丸，然后再次消失。

它们就像无数只恼人的、无法被拍死的蚊子，在这片被“神之领域”笼罩的战场边缘，疯狂地进行着自杀式的“骚扰”。

代价，是惨重的。

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一个“三位一体”单元，因为折跃的目的地，恰好处于“规则”被改写的区域，而瞬间湮Et。有的战舰，在折跃结束后，直接出现在了自己刚才发射的金属弹丸的轨道上，被自己撞毁。有的战舰，其内部的时间流速，被加快了亿万倍，在一瞬间，便从崭新，化作了残骸。

但在李长夜那绝对理性的视角中，每一次战舰的损失，都在“普罗米修斯”的“混沌”数据库中，留下了一个宝贵的、代表着“此处不可行”的血色坐标。

而在战场的中央，“阿修罗”舰队，执行了她们此生最为悲壮的命令。

剩下的两千七百艘战舰，放弃了所有的机动，如同古代的重装步兵方阵般，紧密地靠拢在一起。所有战舰，都将引擎的输出功率，降到了最低，转而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能源，全部输入到了舰体装甲的“生物修复”系统上。

它们组成了一面由钢铁与仇恨构筑的、巨大的、沉默的墙壁。

“监护者”的“熵增”攻击，再次降临。

这一次，它们没有再瞬间湮灭。得益于极度靠近的距离，战舰与战舰之间，形成了一个微弱的、相互支撑的“结构力场”。同时，那混合了“神金”与生物材料的厚重装甲，在被“老化”的瞬间，内部的生物修复系统，便以一种自毁式的、疯狂的速度，重新构建着分子键，修复着被“抹除”的概念。

从远处看，这面巨大的“叹息之墙”，仿佛正在被烈火灼烧。其表面的装甲，在“崩解”与“重组”之间，进行着高速的、诡异的循环。每一秒，都有数以万吨的金属，被剥离、化作尘埃，又有更多的、滚烫的生物合金，从内部涌出，填补着伤口。

维持这面墙壁的，是战舰内部，那无数座正在超负荷运转的“零点能反应堆”，以及，舰员们那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钢铁般的意志。

他们用自己的存在，为后方的“雷神之矛”舰队，吸引了“监护者”绝大部分的“概念”攻击。他们，成为了这片战场上，唯一一个，能被三维宇宙所理解的、稳定的“存在”。

就在这时，一股全新的、宏大到足以与“监护者”的意志相抗衡的力量，从太阳系的核心，传递而来。

地球。那颗暗红色的死亡星球，动了。

不，不是它在移动。而是它周围的空间，在刘铁的操控下，开始发生剧烈的、大规模的扭曲。

“‘冥府之环’，功率百分之三十！引力透镜，启动！”

深埋于地核之中的“冥府之环”，开始抽取地球自身残存的地核能量。数万个空间折叠引擎，以一种特定的频率，开始共振。地球那庞大的、无可比拟的引力，被这股力量所撬动、汇集、聚焦，最终，在战场所在的区域，形成了一个看不见的、巨大的引力异常区。

所有的一切，都被这股突然出现的、仿佛宇宙弦被拨动的力量所影响。

“监护者”舰队中，一艘离引力焦点最近的、如同莫比乌斯环般的战舰，其完美的、循环的几何结构，第一次，出现了一丝“不稳定”。它那流动的、阴影般的表面，泛起了一阵涟漪，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干扰。】

【……来自……低维度的……蛮力。】

“监护者”的意念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

在“神域”核心，李长夜眼中的星云，猛地一亮。

“就是现在！”他的意志，化作一道闪电，同时劈入了凌峰和赵月的脑海。

“凌峰！坐标点Epsilon-27！那里是它们引力干扰的薄弱点！‘雷神之矛’，集火射击！”

“赵月！‘叹息之墙’，解散！所有战舰，主炮超载百分之三百，进行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齐射！目标，同一点！”

命令，即是真理。

正在进行着疯狂试探的“雷神之矛”舰队，瞬间停止了无规律的折跃。超过一千艘战舰，从遍布战场的各个角落，同时，朝着李长夜给出的、那个唯一的坐标点，进行了精准的、孤注一掷的折跃齐射！

而那面正在被“熵”所侵蚀的、摇摇欲坠的“叹息之墙”，也在这瞬间，迸发出了它最后的、也是最璀璨的光芒。

“为了帝国！为了陛下！”赵月的声音，在通讯频道中，平静地响起。

两千多艘早已伤痕累累的“镇魂”级战舰，将反应堆中最后的一丝能量，连同舰员们最后的生命力，一同注入了主炮之中。

随后，两千多道比之前粗大了数倍的、漆黑的反物质光束，与上千道精准的“空间裂缝”攻击，从四面八方，汇聚于一点。

那里，正是那艘几何结构出现不稳的、“莫比乌斯环”战舰的所在！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凝聚了人类智慧与勇气的致命一击，“监护者”，似乎也出现了短暂的应对迟滞。

它们的“规则重写”，被地球的引力所干扰。它们的“概念抹杀”，被“叹息之墙”所牵制。

这一次，人类的攻击，结结实实地，命中了目标。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片……绝对的“白”。

当那数千道攻击汇聚于一点时，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在那里，被彻底蒸发了。紧接着，一片纯粹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蕴含着无穷能量与信息的白色光芒，猛地爆发开来。

光芒散去。

战场上，那艘如同“莫比乌斯环”般的“监护者”战舰，它那无限循环的、完美的非欧几何结构，从中间，被硬生生地，打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从那缺口中，第一次，流淌出了……不是阴影，不是能量，而是某种……类似于金属碎片的、属于三维宇宙的、可以被理解的“物质”！

神，流血了。

这一刻，整个太阳系的人类，都通过共享的战场数据，看到了这一幕。

一种被压抑了四十九年的、混杂着狂喜、悲壮与希望的复杂情绪，如同火山般，在每一个人的胸中，轰然爆发。

然而，在“神域”，李长夜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

他的眼中，那片倒映着胜利景象的星云，反而，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冰冷，更加深邃。

因为，他付出的代价，是“雷神之矛”舰队，超过三百艘战舰，在强行集火中，引擎过载而解体。是“阿修罗”舰队，在进行完最后一次齐射后，能源耗尽，装甲彻底崩解，剩下的两千多艘战舰，如同冰雕般，在“熵”的余波中，无声地、缓慢地、化作了宇宙的尘埃。

赵月，和她的复仇舰队，全军覆没。

而他得到的战果，仅仅是……重创了敌人三百多艘战舰中的……一艘。

他看着那艘受伤的“监护者”战舰，看着那流淌出来的“物质”，缓缓地，被它周围流动的阴影所重新吞噬、修复。

他用近乎一个满编主力舰队的代价，换来的，仅仅是给神，造成了一道微不足道的、正在快速愈合的“擦伤”。

【……计算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