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自毁,如同在平静的棋盘上,投下了一颗炸弹。
它用最惨烈的方式,打破了“监护者”那看似无懈可击的神性,将这场战争,从“清理”,强行拉回到了“搏杀”的层面。
然而,胜利的喜悦,并未持续一秒。
因为,当那片由地幔物质构成的、狂暴的毁灭风暴,渐渐平息之后,一个更加恐怖的存在,显露了出来。
在战场的中央,在那些被摧毁的“监护者”战舰的残骸中心,剩下的、约两百艘“监护者”战舰,开始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向内坍缩、融合。
它们那千奇百怪的、亵渎几何学的形态,如同融化的蜡像,汇聚成了一个点。
紧接着,那个点,开始膨胀。
最终,它变成了一个直径超过一千公里的、完美的、纯黑色的球体。
那不是物质的黑,而是连光、空间、乃至“概念”本身,都被吞噬的、绝对的“无”。
一个宏大到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的、仿佛是整个“监护者”文明意志集合体的声音,直接在李长夜的意识深处,响彻。
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词语。而是一段复杂的、充满了无尽信息洪流的“质问”。
【……为什么?】
【你们……这些诞生于偶然、挣扎于混沌、必将消亡于熵增的、短暂的碳基生物。】
【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我们,是在“修正”这个错误。】
【修正,是宇宙的至高法则。是让一切回归有序、回归“无”的、最终的仁慈。】
【为什么……要反抗“仁慈”?】
这段意念,不仅仅是质问。它本身,就是一种攻击。
一种针对“文明”与“存在”这个概念本身的、最底层的逻辑攻击。
在火星,在木卫二,在土卫六,在所有人类幸存的角落。每一个接收到这段意念的人,他们的大脑,都在一瞬间,被这个无法回答的“终极问题”所冲击。
生存的意义是什么?文明的延续,是否只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对抗宇宙终极定律的、注定失败的徒劳?反抗,是否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无数人的眼神,开始变得空洞。他们的战斗意志,他们的生存信念,在这一刻,被从根源上,动摇了。
这,就是“监护者”的真正形态。
它们不是舰队,不是侵略者。
它们是……宇宙的免疫系统。是“熵”的意志具象化。
它们清理的,不是生命,而是“存在”本身所带来的“不确定性”。
在“神域”,李长夜那尊雕像般的身体,第一次,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那股意念,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刺入了他那与“普罗米修斯”融合的、浩瀚的意识海洋。试图瓦解他,瓦解这个人类抵抗意志的、最后的核心。
然而,李长夜的意志,早已不是“人”的意志。
他用四十九年的时间,亲手埋葬了文明的温情,亲手斩断了自己作为“人”的最后一丝软弱。他处理过的数据,比人类历史所有信息的总和还要多。他“杀死”过的模拟人类,早已超过了京兆。
他的意志,早已被淬炼得如同宇宙大爆炸奇点般,凝聚、坚硬、绝对。
他眼中的星云,疯狂地旋转起来。
他将自己那同样冰冷、同样神性的意志,凝聚成了一束,朝着那个巨大的、代表着“终极熵增”的黑色球体,反击了回去。
【因为……我们,想活。】
这句回答,简单得如同孩童的呓语。
它不包含任何高深的哲学,不涉及任何复杂的逻辑。
它只是一个陈述。一个代表着宇宙中最蛮不讲理、也最璀璨夺目的“奇迹”——“生命”的、最根本的陈述。
【活着,本身,就是意义。】
【你们所谓的“错误”,在我们看来,却是宇宙中最美的“诗篇”。】
【你们所谓的“仁慈”,在我们看来,却是最傲慢的“无知”。】
【你们,不懂。】
李长夜的意志,化作一道无形的利剑,狠狠地,刺入了那个黑色球体的“绝对逻辑”之中。
下一秒,一场超越了物理维度、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神战,爆发了。
那个黑色的球体,开始向整个太阳系,辐射一种“信息瘟疫”。
它将“失败”这个概念,具象化。
在“雷神之矛”残存的舰队中,一艘战舰的护盾,突然,毫无理由地,自己判定自己“已被击穿”,于是,它便真的失效了。紧接着,舰体装甲,判定自己“结构已经崩溃”,于是,它便真的解体了。
这是一种基于“因果律”的攻击。它直接在“果”的层面,写入了“失败”,于是,“因”便不再重要。
而李长夜,则通过“普po米修斯”系统,进行着疯狂的、针锋相对的“信息对冲”。
当“监护者”写入“护盾已被击穿”时,李长夜的意志,便以快了千万亿分之一秒的速度,写入“护盾正在进行超载再生”。
当“监护者”写入“结构已经崩溃”时,李长夜的意志,便写入“纳米修复系统已启动,正在进行原子重组”。
整个太阳系,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由“信息”构成的战场。
每一艘战舰,每一个防御阵地,每一台生产机器,都成为了双方意志交锋的“服务器”。
它们的运行状态,在“正常”与“崩溃”之间,以普朗克时间为单位,进行着亿万次的、疯狂的闪烁。
对于外界的观察者来说,整个太阳系,仿佛变成了一个信号不良的、劣质的全息投影。所有的物质,都在“存在”与“虚无”之间,高速地、诡异地切换着。
这就是神战。
它不激烈,不壮观。
它只是……让“现实”,变得不再“真实”。
这场战争,不再取决于谁的炮火更猛,谁的装甲更厚。
它只取决于,谁的意志,能率先压垮对方。谁的“逻辑”,能成为这片空间里,唯一的“真实”。
李长夜,正在以一己之力,对抗一个,可能是宇宙中最古老、最强大的“文明意志”。
他的计算量,早已超越了任何物理学所能定义的极限。
他那英俊的、神只般的物质身体,开始出现“过载”的迹象。他的嘴角,渗出了一丝金色的血液。他的皮肤上,开始浮现出无数由纯能量构成的、如同电路板般的、复杂的金色纹路。
他,正在燃烧自己的“神性”,甚至是自己的“存在”,来为人类文明,争取每一普朗克秒的“真实”。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太久。
“监护者”的意志,如同无垠的宇宙,浩瀚、冰冷、不知疲倦。
而他,终究,只是诞生于一颗小小蓝色行星上的、一个脆弱的碳基生命,所进化而成的“神”。
他的意志海洋,正在被那片更巨大的、名为“熵”的海洋,一点一点地,同化、吞噬。
他必须,在自己被彻底“格式化”之前,为这场战争,画上一个句号。
他的意志,穿透了信息的迷雾,向仅存的、依然在苦苦支撑的、两位他最信任的部下,下达了最后的、也是最疯狂的指令。
【凌峰。】
正在旗舰“破晓”号上,忍受着现实与虚无交替折磨的凌峰,猛地抬起头。
“陛下!”
【带着你剩下的舰队,去一个地方。】
【木星与土星之间,那片被称为‘迷宫’的小行星带。】
【刘铁的‘幽灵’工程队,在那里,为你们,留下了一件‘礼物’。】
【刘铁。】
在木星的星港里,刘铁的身体,早已是千疮百孔。在刚才的“信息对-冲”中,他所在的星港,至少“崩溃”了数百万次。他能活下来,全靠着那股疯狂的意志,以及对李长夜近乎于盲目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