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内，熏香袅袅。赵姬斜倚在软榻上，一身宽大的玄色深衣，衬得她肌肤胜雪，凤眸微眯。

“李斯，你可知，近来咸阳城中风声很紧啊。”赵姬并未让他行大礼，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李斯躬身，不卑不亢：“回太后，风起于青萍之末。咸阳为大秦中枢，天下之风，皆汇于此，无一日不紧。”

他巧妙地将“风声很紧”的特指，化为了“风声常紧”的常态，避开了问题的锋芒。

赵姬被他这番太极推手逗得轻笑一声。她坐直了些，凤眸直视李斯那双深邃的眼睛：“少和本宫绕弯子。长信侯府与军正府，眼看就要势同水火。大王年少，朝局不稳，对大秦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摆出了“为国为君”的姿态，将自己放在了调停者的至高点上。

“太后深谋远虑，臣，佩服。”李斯先是一记不轻不重的马屁，随即话锋一转，“然臣窃以为，此事或非坏事。”

“哦？”赵姬果然被勾起了兴趣，“说来听听。”

“臣曾读老子之言，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李斯的声音沉静而富有磁性，仿佛不是在论政，而是在讲道，“朝堂亦如江河。有清流，亦必有浊浪。清流旨在疏浚河道，灌溉万亩良田；浊浪则意在掀翻舟船，搅乱一池春水。此乃自然之理，非人力所能强行弥合。”

这番话，瞬间将他与嫪毐的争斗，从私人恩怨、派系攻讦，拔高到了“清浊之辨”的高度。谁是清流，谁是浊浪，不言自明。

赵姬何等聪慧，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你的意思是，本宫这调停，倒是多此一举了？”

“太后误会了。”李斯从容应对，再次躬身，“老子又云：‘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太后之位，尊崇无比，便如那至高无上之‘道’。‘道’，从不亲自下场去分辨清浊，只是静观其变。水静，则浊泥自沉，河道自清。若强行搅动，反倒清浊不分，愈发混乱。”

他既没有直接反驳赵姬，反而将她捧到了“道”的高度，暗示她最好的做法就是“无为而治”，什么都不要管。若她强行插手调停，便是从超然的“道”降格为了下场博弈的“术”，反而落了下乘，失了身份。

赵姬凤眸中的审视之色愈发浓重。她发现，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青年，其心智之深沉，言辞之犀利，远在嫪毐甚至吕不韦之上。

沉默片刻，殿内只剩下熏香燃烧的微弱声响。

赵姬忽然笑了，笑声清脆，却带着一丝冷意：“李斯，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本宫今日也不与你绕圈子了。”

她挥手屏退左右侍女，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微妙。

“嫪毐，不过是本宫安置在外朝的一枚棋子，一只爪牙。”赵姬的语气变得直白而冷酷，“他不懂得谋划，更不懂得进退。他是一把刀，却时常会割伤主人的手。”

她定定地看着李斯，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招揽之意：

“而你，是一柄真正的利剑。藏于鞘中时温润内敛，出鞘之时却能决胜千里。本宫问你，你可愿做本宫的剑？”

她向前微倾身体，红唇轻启：

“只要你点头。明日此时，长信侯府便会换一个主人。嫪毐，本宫可以立刻将他抛弃，如弃敝履。”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那檀香的烟气，如鬼魅般纠缠、上升。

李斯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平静如深潭，不起一丝波澜，仿佛赵姬抛出的不是足以让天下任何男人疯狂的诱惑，而是一颗无关紧要的石子。

这般定力，让赵姬眼中的欣赏又多了几分。她知道，对付这样的男人，寻常的威逼利诱，效果不大。

李斯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沉稳：“太后，剑，乃凶器。为的是杀伐，为的是守护。臣若为剑，敢问，剑锋所指，是朝堂之敌，还是大王之患？”

他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而是抛回了一个更尖锐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