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二年六月十五这日,天刚蒙蒙亮,储秀宫的檐角还沾着露水。
安陵容已坐在镜前,由着雪松和锦绣伺候梳洗。
她素日里不喜浓妆,只让锦绣在眉心轻点了些胭脂,发髻也梳得简单,仅簪了支银镀金点翠步摇,倒合她沉静的性子。
“小主,今日往景仁宫请安,穿这件石青色绣兰草的宫装如何?”
“既合规矩,又不张扬。”雪松捧着衣裳问道。
安陵容点头:“就这件吧。”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余莺儿身边的丫鬟花穗,隔着帘子回话:“谨贵人,我家小主问,可否与您一同往景仁宫请安?”
“她怕自己不懂规矩,想跟在小主身边学些礼数。”
安陵容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襟,淡淡道:“让她来吧。”
花穗刚退下,隔壁西配殿的夏冬春便掀了帘子进来,见安陵容正整装,撇了撇嘴道:“这余答应倒是会来事,刚承了宠就巴巴地凑过来,也不知是真心学规矩,还是想借你的势。”
她前日见余莺儿每日来请安,虽没说什么,心里却早存了几分不屑——一个宫女出身的,也配与她们这些选秀入宫的同列?
安陵容没接话,只对锦绣道:“把那支白玉簪子取来,给夏常在戴上。”
夏冬春见她递来簪子,脸色稍缓,哼了一声算是领了情。
不多时,余莺儿便来了。她穿了件藕荷色宫装,比往日鲜亮些,见了安陵容和夏冬春,规规矩矩地福身:“给谨贵人、夏常在请安。”
夏冬春斜睨着她,语气带刺:“余答应倒是勤勉,这才几日,就把‘抱团’的道理摸透了。”
余莺儿脸上一红,忙道:“夏常在说笑了,奴才是真怕失了规矩,扰了皇后娘娘的清净,才想跟着谨姐姐学些分寸。”
安陵容抬手示意她起身:“走吧,再晚就误了时辰了。”
说罢率先迈步出门,夏冬春悻悻地跟在后头,余莺儿则亦步亦趋地缀在最后,时不时偷瞄着前头两人的步态,生怕自己行差踏错。
一路往景仁宫去,石板路上晨露未干,映着天边淡淡的朝霞。
夏冬春忍不住小声说道:“陵容,你瞧她那模样,走路都带着股子小家子气,真不知皇上怎么就瞧上了。”
安陵容脚步未停,声音轻得像风:“皇上的心思,岂是咱们能揣度的?”
“她既承了宠,守好本分便是。”
余莺儿听着这话,脚步顿了顿,轻声道:“谨姐姐说的是,奴才一定守本分。”
只是垂着的眼眸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这宫里的“本分”二字,究竟能值多少分量?
三人不多时便到了景仁宫宫门前,早有太监通报。
安陵容整了整衣袖,带着夏冬春和余莺儿,按位份依次入内,檐下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像在提醒着每个踏入这宫门的人,规矩二字,重逾千斤。
安陵容三人进了景仁宫正殿,见除了皇后、华妃、端妃几位高位主子尚未到场,其余的妃嫔已来了大半,各自按位份在殿中两侧站定。
甄嬛与沈眉庄正并肩立在靠窗的位置,见安陵容带着夏冬春和余莺儿进来,两人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余莺儿身上。
沈眉庄轻轻“咦”了一声,凑在甄嬛耳边低语:“这便是余答应?瞧着倒是寻常。”
甄嬛没作声,只细细打量。
余莺儿穿着身簇新的藕荷色宫装,领口袖口滚着浅金绣线,想来是新得的份例做的,只是那料子瞧着虽鲜亮,却不及自己身上这件杭绸细腻。
再看她的手,虽洗得干净,指节处却带着几分劳作留下的薄茧,与自己养得圆润白皙的手一比,更显粗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