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恰好有几个青壮扛着农具从田里回来,经过里典家门首,笑着和王里典打招呼,又好奇的看了看陈雍和扶苏,态度自然,并无惧色。
扶苏看着他们黝黑却洋溢着生气的脸庞,听着他们夹杂着秦韩口音的谈笑,再回想昨日黑夫那绝望无助的眼神、洼里村那愁云惨淡的气氛,心中某种东西豁然开朗。
“父王东出灭国,并非只是为了征服和掠夺,或许更深层的意图,正是要打破以往六国各自为政、相互征伐、贵族倾轧的混乱局面。
用一套统一、严明的秩序,来重塑这个天下,谋求一种更长远的、超越地域隔阂的安定与繁荣。
这过程必然伴随着阵痛,如同昨日所见。
但若能推行得当,让百姓真正感受到新秩序带来的好处,那么最初的抗拒和痛苦,或许会逐渐转化为认同和力量。
帝国的车轮,碾过时固然会扬起尘埃,压碎石子,但若最终能开辟出一条更平坦、更广阔的道路。
让更多的人能够沿着这条路更好的前行,那么这或许就是父王所说的“大仁不仁?”
两人在村中待到傍晚,这才告辞离去。
……
离开合阳里,重新坐上马车时,扶苏的心情复杂了许多。
他开口道,“先生,律法本身或许并无绝对的好坏,关键在于如何执行,能否让百姓看到其中的‘利’,而不仅仅是‘罚’?
父王一统天下,也并非只有残酷的征服,更有打破隔阂、重塑秩序、谋求长远安定的意图?”
陈雍赞赏的看了他一眼:“你能见于此,殊为不易。王上之心,或许正如匠人琢玉,过程不免粗暴,去其瑕垢,方能显其温润光华。
合阳里,便是初步打磨成器的一角,而洼里村,则是仍需精心雕琢、甚至可能不慎损伤的部分。”
扶苏重重的点了点头,目光望向远方起伏的山峦和广阔的田野。
“父王的眼光,是我所不能及的,待回去之后,我定要努力学习,争取早日为父王分忧!”
陈雍嘴角一扬,“你有如此想法,王上知道了,肯定会很欣慰的,待回去之后,我再帮你找一个老师,让他教你律法的知识。”
扶苏一愣,随后轻笑道,“我觉得,有您一个就足够了。”
“呵呵,我心中的法,并不适合大秦,也不适合这个时代……不过,在一些方面倒也可以探讨一二。”
“哦?”
“比如说,这所谓的徭役,你也看到了,面对徭役,两个村子的态度,截然不同,洼里村,乃老秦人,连年的征战,使得青壮大多数去参了军,出去得多,回来得少。
这也导致,他们村中青壮很少,你父王下的这盘棋,乃是万世之基、利在千秋的伟业,徭役不可不行。
像是这般,对于那些青壮很少的村落而言,或许是一种沉重的负担,但若是能有一种方法。
使得就算是那些青壮去服了徭役,家中的亲人也能很好的活下去,那百姓心里,就不会觉得,服从徭役就如见猛虎一般。”
听闻此言,扶苏眼神一亮,“请老师教我!”
“方法有很多,就比如工钱!你也听到了,服徭役还要工钱可拿,若工期提前完成,还有赏钱可拿。
像是洼里村的情况,若是提前将服徭役的工钱,发给他们的亲人,那就算他们去服了徭役,也不必担心家里。
至于耕种,也可以单独下达一条律令,每到农忙时节,各村将劳力组织在一起,一起耕种,若是收成好的话,便可减免赋税……等等。”
听完这些建议之后,扶苏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