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笺眠:云中锦书(三)(1/2)

笺眠:云中锦书(三)

过了五日,范觉过来告诉姜眠,人今晚就到艳阳州。

姜眠问:“接待的地方都收拾好了么?”

“姑娘放心,早就准备齐全,不会有纰漏的。”

范觉本了来通禀过后就该走,退下两步又停下,挠挠后脑勺:“姑娘,也不知怎地,明明这是一件大好事,可皇……夫人,夫人到了之后,我反而紧张起来。原本她同意动身我欢喜的简直要疯了,日日翘首以盼,现在人即刻就到,我这心里怎么这么不安呢。”

姜眠笑道:“大约是你太重视了吧。”

范觉点头:“还有公子的原因。他这人,太倔强了。”

姜眠目光一软:“他受了好大的委屈,又是自己亲生母亲伤的。自己一个人,肯定是想不开的。”

“你放心好了,我有数,一定从中斡旋解开他们母子心结。”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好在还有姑娘您,要不然是真不知怎么办了。”范觉最信得过姜眠,心里一松,倒是打开了话匣子,“这几年公子心里委屈着,姜王爷看着心疼,想从旁向咱们夫人解释一二,让他们母子不要僵着。可每每一提,公子都不肯谈,也不肯同意联系夫人,还叫我们都不准多嘴,严厉得很呢。”

姜眠道:“原来之前爹爹就想过这件事么?他从中调停,阿笺哥哥不肯?”

“死活不肯。”

那不对哎?姜眠奇怪:“那——那我一问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帮忙了?这么讲义气。”

范觉想了想。

半晌,他条分缕析的答:“首先,虽然公子不愿意见夫人,也不想知道夫人的任何事,夫人对公子更是不闻不问——但是不说夫人,公子心里是难过的。所以如果有机会能让他们敞开心扉,我真喜闻乐见……再者,姜王爷想帮忙,是先问了公子的心意,得到他的同意才会去办。可是他抗拒之意坚决,王爷就罢手了,没有吩咐我或者父亲。但是姑娘您没有,您是直接找了我——好像这件事谁这样做都会不合适,但是若是您,就很合适。可能……可能还是因为您是这世上公子最亲近的人了。不必问,就可以直接对他好。”

范觉平日大大咧咧,这话说的却意外顺耳,姜眠不觉含笑。

“而且呢……我是想啊,就算我没听公子的命令,就这么直接联系夫人了——那又怎么样?我听的是姑娘您的命令。您又不是外人,我就要听,这也没错啊。真要有什么事,公子要责骂我了,那您肯定也会帮我说话的,对吧?哈哈。”

姜眠忍着笑:“对。我一定不会让他责骂你。”

又说:“你少跟张道堂一起玩,你们一个两个的对他都是什么评价?一点也不客观。你们凑在一起,是不是净说阿笺哥哥的坏话了?”

范觉大惊:“我我我可没有……”

“他脾气最好,你们总怕什么?”姜眠说,“你们都年纪相仿,我看你和张道堂就总是一起,骑马射箭下馆子——你们别总是孤立阿笺,以后也带上他。”

“……”范觉说:“是。”

***

范觉为仪华择定的下榻之处离王府很近,稍晚时刻他拉着宴云笺去找姜重山议事,有他拖着,姜眠先行独身去见仪华。

仪华在正厅正前方静立,一身雪白,听见脚步声回头,美丽清冷的眼看过来。

姜眠行礼,扬起一个笑:“晚辈见过伯母,您怎么在这站着?快坐下歇一歇。这一路风尘颠簸是不是很辛苦?若有什么不周之处,您尽管与我说。”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宴云笺的母亲,她和赵时瓒一点也不像,美的雍容华贵。不过看上去,宴云笺只传承了母亲的精致雕琢,长相上应当更像父亲。

仪华露出一点淡淡笑意:“你……”她再打量一遍,“……果然是姜重山将军的女儿,与他很有几分相似。叫什么名字?”

姜眠柔声道:“晚辈姜眠。”

“嗯,”仪华点点头,“过来让我瞧瞧。”

等姜眠走上前,她擡手轻轻拨开姜眠耳后浓密的长发,直至看见一处细浅的月牙形疤痕,才微笑道:“果真是你这小姑娘。”

姜眠疑惑:“这里……”

仪华道:“有疤。很小。”

“当年你才三岁,那人抱你来我处玩,你和当时勇安侯家嫡幼子打了一架。”

姜眠从未听过此等离谱之事:“我小时候见过您吗?还在您眼前……和人打架?”

“嗯。”

“我输了吗?”

姜眠摸摸自己耳后,隐约摸到米粒大小的痕迹,原来她都没注意自己这里有落这么小的一个疤。

仪华看她一眼:“没输。你这一下是揪打人家时,自己不小心摔得。对方被你打的鼻青脸肿,到了夜里还啼哭不已。你赢了。”

姜眠瞠目结舌:这可真是……宴伯母。她记性真是好哇。

干笑两声,“伯母……我小时候……好像是有些任性的,不端庄了。但是现在不这样。”

仪华浅笑道:“你不是任性,是那个孩子欺负我的儿子,你和你父母一样,路见不平,总要出手相助的。”

姜眠惊讶:“欺负您的儿子……那不就是阿笺哥哥?原来我幼时就见过他啦?”

仪华在姜眠称呼“阿笺哥哥”时微微皱眉,重新打量一遍对面粉雕玉琢的姑娘,若有所思停顿片刻:“但也不过这一面,你年纪小,阿笺当时也发着高烧,你们应当都不记得了。”

但是她记得。

在那地狱中,她力量微弱,有时连宫女太监都无法抗衡。姜眠是为了保护她视若珍宝的孩子、挺身而出的人,这份深恩,她会铭记一生。

正是因为这刻骨铭心,她才更不能原谅她的儿子。

姜眠觉着新奇:她和阿笺哥哥的缘分,原来那么早就开始了。正想再问问,仪华却似乎不想说了。另提道:“劳驾,可否写几个字给我看?”

她的话有些古怪,姜眠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当下不言,只是取来纸笔,默默写就。

字的内容与当日她传信给仪华的分毫不差。

仪华垂眸看着,目光有所松动,半晌失笑:“姜公书法一绝,你这个字……倒也能看出下过苦功练的。”

姜眠笔尖一顿:“……是,您这也算是夸我了。”

仪华微笑,周身清冷疏离的感觉渐渐消退,变得温和起来:“这么看,交到我手上的书信,真是你亲笔所写,你又是姜家独女不假——所以你们一家的确平平安安么?”

姜眠放下笔,走到仪华身旁:“伯母若是没有全信,怎会同意晚辈相邀动身来此呢?”

仪华道:“若此事为真,实乃一大幸事,我必要亲眼见证方才放心。况且真若如此,当年我的孩子背恩一事便有隐情,我自然要求个明白。”

她话锋一转:“但如若此事是假,那从这封信到你这个人,就只怕是他一手策划,妄图掩盖罪行,以求与我和解。他若真敢做出此等事……我也要有必要走这一趟,清理门户。”

姜眠心下一阵无奈:她总算是知道阿笺的刚直和倔强随了谁,他从小受这样一位母亲的教导,难怪生出那一副宁折不弯的脊梁。

幸好她先来见见,伯母的心思坦坦荡荡,根本没有想着藏。以阿笺哥哥的聪慧,从伯母开口,他便定能洞悉她的两层心意,被母亲这样揣度,他指不定要伤心成什么样。

“伯母,阿笺哥哥长在您膝下,是您一手教导出来的,他是什么样的性格,您应当最了解才是,他怎么会为了掩盖什么,而编纂我们一家未死的谎言来骗您?”

仪华道:“是啊。我应当了解。我甚至认为,他绝不会做出背叛之举。”

姜眠道:“他的确没有。”

“……什么意思?”

姜眠便把一切来龙去脉细细讲给仪华,从他中毒,到毒发神志混乱,再到清醒后做的一切与遭受的痛苦。到最后她说:“伯母,您从来没有看错人,他一直都是您值得骄傲的儿子。只是那时候,他遭人暗算,才犯下那些过错。但所谓过错,也不能算在他的头上。那不是他的本心,您不要再责怪他了。”

仪华安静许久,或者说不是安静,而是呆怔。

好半天她茫然问:“……爱恨颠?”

“是。”

仪华喃喃重复:“一种能让人爱恨颠倒,认亲为敌的毒药……”

她摇头:“我从来没有听过、从来没有听过这世上还有如此歹毒之物……我不知道……我怎么能想到……”

仪华一下子站起来:“阿笺他是、他是因为中了此毒这才——”

姜眠轻轻扶她:“是,他从来都没有真的作恶。”

他没有作恶。

她的阿笺,不是忘恩负义的畜生。

这一瞬间,一切都有了解释。仪华痛上心头:“那他当时……我与他恩断义绝,那个时候,他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姜眠道:“伯母,阿笺哥哥清醒过后,自责之深,就算了解他的人可以想象,也实在无法感同身受。您知道的,他不是一个会给自己找借口的人,错便是错,他始终没有原谅自己。”

仪华长久的沉默。静默的外表下,是震动坍塌的内心。

无数过往一同向她涌来,将她整个人淹没。

她的孩子、她的孩子……

竟是这样的真相。

仪华茫然睁着眼,目光看向姜眠,却虚空散开仿佛穿越眼前之人,看到了那个她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的那个人。

此时此刻,儿子那张酷似他父亲的脸,和记忆中那久远的模样重叠起来。

那是她的夫君。

这一瞬恍惚,记忆忽然被无数前尘往事淹没——自从国破之后,她刻意地、拼命压抑地让自己不要去回想她的夫君,而这么多年走过来,刻意已经变成了一种本能。

二十几年的时光里,细数她回忆故人的时候,实在少之又少。

只有这样,她才能保持一贯的坚强。

而此刻,所有的桎梏都被打破,这一瞬间,仪华看见曾经自己深爱的、也深爱自己的男人,就在她对面含着怜惜,带着疼爱,静静地望着她。

那些被压抑了多年的前尘一下子全都翻滚于心。那年,她还是个娇俏的少女,无忧无虑,不问世事,只受着着众人的宠爱长大。那一年两国交战,她听说打了胜仗,心里很是高兴。

后来敌国送来质子居于内宫之中,虽不曾缺衣少食,却也因为身份敏感特殊,而日日背负着轻蔑冷眼。

他沉默寡言,时常垂着那双漂亮的暗金眼眸,默默躲在一边。

而她,整个梁朝最尊贵的皇女,有一天自己闲逛玩耍时冷不丁瞧见了这个精致漂亮的小哥哥,也不管他的身份和他刻意躲避的抗拒,只走上前,大大方方拉起他的手:“你的眼睛真漂亮,能擡起来让我好好看一看吗?”

他犹豫了一下,便擡眼看她。

高大冷峻的男子,面如冠玉,双眸犹如明月星辰倒映在金色天河之上——天底下最漂亮的宝石,也在他这双眼睛面前黯然失色。

这是一双看见过,就再也不会忘的眼睛。

从此她便愿意去寻他玩儿,理由只有一个,那便是他的眼睛与众不同,长得漂亮,她喜欢看。

她去看她,也要求他陪着她玩——娇蛮地让他爬到树上摘自己想要的那朵花,或是用大半天的时间不停央他下水,把池子里最美的那条锦鲤抓上来。

他话不多,在她记忆中,见的最多的,就是他温和又无奈的道一声“好”。

几年后,他归国,筹谋,夺位。仅仅用了四五年的时间,便已经走上了至尊之位,坐稳了皇帝的宝座。而那个时候,她几乎已经将他淡忘了,唯一能依稀记得的,就是邻国有个眼睛很漂亮的皇族,但也不过是偶尔想起。

那个时候,她只一心一意筹备自己及笄与择婿之事。当时皇祖母已经为她选定了姜重山将军,他与那个将军见过寥寥数面,知道他是个沉默木讷的男子。她不喜欢,也不讨厌,反正自己的婚事又不由自己做主,公主嘛,总会挑一个差不多的人家嫁过去用来维系皇族的权力,所以无论是谁都好,她不是很在意。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他们竟收到两国交战己国战败的消息。对方要求,送一个公主去和亲。

若仅是如此,也就罢了。大昭的皇帝说得清楚明白,他只要梁国的嫡出公主——而梁国,只有一位嫡出公主。

当时敌壮己衰,没有兵力、也没有财力继续维系战争。梁朝不得不低头。

对于那时的她而言,早就忘了当初陪伴过她的小哥哥,临国的皇帝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男子,听说才思无双,很有手段,既狠毒又残忍。她不认识,也害怕,更不愿意嫁那么远。哭了几天几夜,却也知道身为公主,食万民俸禄,要担起肩上的责任。擦干眼泪后,还是坐上了离国的花轿。

成亲那晚她又恐惧又难受,即便看见他那双好看的如琉璃一般的眼眸,也不像儿时那么喜欢了。屈辱和亲,满脑子都是要维系一国公主的尊严,虽然恐惧发抖,却也强制忍着,骄横地不许他碰自己,指着门口让他滚出去。

没想到那个冷峻的男人,只是无奈的笑,笑弯了的眼睛像天上柔和皎洁的月牙:“好,我滚,你不要生气。”

说完他竟然真的走了,只不过站在门外,可怜巴巴的低声问她:只要她不让他进去,他绝不会进去,但是他不想走太远,可不可以?

她也很茫然。

这明明是他的地盘。举国上下都是他的臣民,而她,只是战败国送来的公主,与这里格格不入,举目无亲,像是暴露的原野之上任凭天公风吹雨打的小草——随便他捧于掌心,或是弃于泥土。

眼下,外面还有宾客与侍卫,那么多人都在看着,他是一国皇帝,不觉得丢人?他不要面子的吗?

就这么狼狈的被新婚妻子赶出门外,还丝毫不觉屈辱的好言好语与她商量能不能不走远了。

原本都已经做好了宁折不弯的准备,而预想中的暴怒与折辱却没有一样降临在她身上。空荡荡的婚房处处喜气精致,举目四顾,无处不妥帖的安全感。

最后她还是懵懵懂懂的同意了,一头雾水地度过了她在异国他乡的新婚之夜。而门外的男人,她的夫君,更是傻的奇怪,喜气洋洋的答应了一声,就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穿着大红喜袍守了她整整一夜。

大昭的男人,真的是好奇怪呀。

本以为经此一事,她必定会被臣民们斥责,纷纷上奏说她是祸水,辱没了皇上。可是朝野内外,不仅没有任何这般言辞或是不满举止,相反,他的臣子都对她十分和善恭敬。

她稀里糊涂的,觉的诡异,又觉得有些放心。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本来抱着必死的决心,以为自己必将在他乡慢慢枯萎,人生苦短的看得到边,却没想到,竟在这里体会到了真正的自由与尊严。

——亲眼看着大昭的朝气蓬勃,看着臣民百姓的善良宽和,听着一段又一段关于自己的帝后佳话,她的眼界越来越宽广,思想越来越开明。而自己国家的腐朽,软弱,落后,渐渐如同一道不起眼的灰尘,沉于昨日之前。

嫁给了乌昭和族,她便活成了乌昭和族的女人。

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她对自己的夫君还只是相敬如宾,并未有太深的感情,不过觉得,自己既然与他已结为夫妻,自然肯定要为他生儿育女,开枝散叶。故而,对于他与孩子,她的情感都是淡淡的。

然而他欢喜疯了,那种无与伦比的幸福,感染的她也有一些开心。更令她没想到的是,待他冷静下来那夜,他握着自己的手,温柔而坚定的告诉她:“阿曦,生儿育女并非你要负担的担子,而是你自由选择的权利。你并不是一定要为我诞于子嗣,而是你愿不愿意生下这个孩子。的心意——我问过太医,你的身子很是康健,如果实在不喜欢,可以用温和的方式落胎。从此以后若你不愿,我不会强迫你生育。”

她不明白:“可是你是皇帝,你怎么可能不留下子嗣继承皇位?”

“那又有什么关系,继承皇位,能有自己的妻子更重要么。”

可是她从小到大听过的道理,当然是男人的江山更重要。子嗣更是重中之重,更何况,他是皇上,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孩子。她说:“当然了。子孙后代肯定更重要一些啊……难道你们大昭不是这样的吗?”

他很肯定的说:“不是,你更重要。”

又说:“乌昭和族不乏优秀的好儿郎,只要心思正直,胸襟广阔,有治世之才,就可以胜任这个皇位。”

这话理想的有些离谱了,她似懂非懂,只能试着去理解消化。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表情太震惊了。他对她说:“阿曦,不要想太多。我只希望你快乐。”

快乐。这似乎是一个很简单的词,可是要形容起来,也不容易。也许是为了说得更明白,他想了想,笑道:“快乐就是,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喜欢做的,那就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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